水獺(第3/7頁)

據說,阿蔦的屍體漂上來的那天早上,妙念說自己頭疼,連此前從未缺席過的早課都沒有去。然後,當長工多助無意間提起阿蔦的死時,他竟然臉色煞白,一下子從被窩裏爬了起來。住持非常痛心,雖然他也覺得不太可能,可還是擔心自己的弟子。

“他畢竟還這麽年輕,而且又生得這麽招女人喜歡……”雖然這麽想,可住持絕沒有責備弟子的意思。不過,倘若住持的擔憂成真,身為出家人,這種事是決不被允許的。

當住持正倍感痛心時,久作恰好找上門來。“有點事想求貴寺,一點東西不成敬意……”說著,久作獻上自己帶來的禮物——一個裝有住持喜歡吃的牡丹餅的食盒。

二人的話題自然就往阿蔦的事情上靠。住持不動聲色,先是跟他閑聊了一會兒,然後才瞅準機會,忽然改口說道:“您來得正是時候。其實有一件事老衲正想告訴您呢……”

於是,和尚便把今早心裏擔心的事全部向他挑明。“我也覺得他不至於會做這種事,可畢竟是年輕人……而且,我很久以前就覺得他非常奇怪。他一直魂不守舍的,而且夜裏偷偷溜出去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昨天晚上還……”說著,住持住了口,擔心地查看了一下四周。

第一次聽說侄子行為不檢點,久作不由得大吃一驚。“這麽說,他跟阿蔦有染?”

“這個嘛,我也不敢打包票,不過很多跡象表明很可能是這樣……”

聽到這話,身為叔父的久作無法不感到吃驚。身為出家人竟然膽大包天,身犯色戒,想想都覺得丟人。“那我先去看看情況。”說著,久作起身離席。

久作本打算視情況而定,倘若情況嚴重就狠狠教訓妙念兩句。可當他走進妙念房間的時候,發現妙念竟慌慌張張地往被子裏藏了樣東西,不過,久作並未刻意去看。

妙念已從被窩裏坐了起來,看樣子他剛在床上吃過飯,枕邊還擺放著小飯桌和飯缽之類。

“不小心得了感冒。”妙念一看到叔父,便如此辯解了一句,然後孤寂地笑了笑。

每次看到他那無以形容的孤寂笑臉,久作便會痛心疾首。“那,好點了嗎?”

“呃,已經沒事了。剛才正想起床呢。”

“是嗎?那就好。不過,感冒可是很嚇人的,你可得當心點,好好養病才是。畢竟你爸你媽都是因感冒喪命的。”

“嗯。”妙念垂下眼睛,微微點點頭。

久作痛心地注視著他。妙念除了臉色比平常略顯蒼白外,其他並無異樣。久作盡管心裏惦記著,卻不知該如何提起那件事,嘴上仍說著一些不著邊的話。

“聽說阿蔦死了?”不一會兒,妙念竟主動提了起來。

“對,村裏一片轟動。關於此事,我有點事正想跟你說呢。”

“是。”妙念擺弄著放在膝頭的手,乖乖地答道。

“你師父說你跟阿蔦似乎有染,這事是真的嗎?師父是這麽說的……”

久作把從住持那兒聽來的話講了出來。妙念平靜地聽著,叔父的話都說完了,他仍久久不願開口。

“師父這麽說也情有可原……”不久,妙念平靜地說道,“不過我……”他只說了半句,便再沒勇氣把剩下的話說完。只是擡起臉來,眼淚汪汪地望著叔父。

“那就是說,這事是真的?”

“嗯。”妙念點點頭。

“什麽?真的?”久作嚇了一跳,“那就是說,你犯了色戒……”

“不是的,叔父。”妙念慌忙打斷他。

“那你為什麽要半夜溜出去?”

被他這麽一問,妙念無言以對。

“請相信我,叔父。我絕沒有做虧心事。理由我遲早會告訴您的,不過在此之前,請您什麽都不要問。”妙念只說了這些,其他的就無論如何也不說了。

久作惴惴不安地離開山門時已是四點多。山門前大銀杏樹光禿禿的枝丫上停著無數只烏鴉,發出不祥的叫聲。古人雲,山裏行雲急匆匆。望著這樣的天空,久作不由得嘆了口氣。

久作還有一戶人家要去拜訪。對方請他吃了晚飯,賓主聊得不亦樂乎,不覺天色已晚,離開時已是八點多。主人本想讓他打上燈籠,他硬是回絕說“月光這麽好,不用”,然後便離去了。

誠如他所言,天空晴朗,夜色美麗,在近乎滿月的月光映照下,連前面很遠的地方都像是沉浸在水中那般美麗。銀色的路面上流淌著他清冷的影子,他踏著自己的影子,默默地趕路。他心裏惦記著侄子的事,心情很沉重。

當然,他還是相信侄子的。可畢竟是年輕人,誰也不敢保證妙念就不惹禍,一想到這裏,不安就冒了出來。久作一路上一直在惦記著這件事,忽然,他想起源兵衛池就橫在自己的去路上,不由得有點頭皮發麻。今晚跟上次不一樣,月光皎潔,古池那可怕的影子越發清晰,因此他心裏也越發忐忑。他大步流星,在古池一旁的小道上專心地趕路。源兵衛五谷神樹林那高聳的樹影越來越近。一看到這樹林,他就不由得想起那天夜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