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獺(第2/7頁)

那還是春寒料峭的二月初的一個夜晚。久作老人——當然他那時尚年輕——的老婆突然要臨盆,得趕緊派人去請接生婆。當時長子久太郎還是個孩子,深更半夜的,還不能打發他去幹這種必須要經過源兵衛池旁邊去鄰村的事。無奈之下,久作只得自己去。

雖說是舊歷,可二月的山裏仍十分寒冷,而且還是淅淅瀝瀝飄著冷雨的寒夜。為防止燈籠被雨打濕,久作只得頻頻換手撐著沉重的雨傘。

有關源兵衛池妖怪的傳言,久作也早有耳聞。雖然他不願相信這種事,可深更半夜時經過那裏也絕非一件樂事。一種難以名狀的悲涼感讓他很是壓抑。竹林包圍的小徑對面就是那口充滿恐怖傳說的古池,黑黢黢的池水在稀稀拉拉的雨點中蕩起一陣陣漣漪,幽幽地發著暗光。雖然沒有青蛙的鳴叫,不過道具卻一應俱全,再加上木屐行走在泥濘中濺起泥水的淒涼聲音……

突然,久作驀地停住腳步,連忙用袖子把燈籠的光遮了起來。因為他察覺到一種細微的動靜——似乎有人正撥開竹林朝這邊走來。久作杵在路旁,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邊。他的感覺沒錯。竹葉沙沙的摩擦聲與踩斷枝條的聲音越來越近。

這深更半夜的會是誰呢?久作心中感到納悶。這竹林的對面應該就是源兵衛五谷神啊……一想到這裏,久作頓時不寒而栗。

就在這時,一條黑影忽然從竹林裏跳了出來。嚴陣以待的久作正要朝黑影撲上去,對方卻早已看到了燈籠投在地上的圓燈影,頓時“啊”地大叫一聲,像蝙蝠一樣轉身就逃。久作毫不猶豫,立刻追上前去。

黑影拐過竹林的一角後朝源兵衛五谷神方向逃去,可在中途還是被久作抓住了。久作立刻拿燈籠照那人的臉。結果,非但沒把對方嚇著,久作自己反倒嚇了一跳。

“小姐!”久作一聲驚叫。

原來對方竟是平藤家的獨生女阿蔦。阿蔦渾身上下濕漉漉的。頭發熠熠閃光,蒼白的臉色看上去非常嚇人。“久作大叔?”阿蔦心悸未平,氣喘籲籲。

“呃,我是久作。你到底是怎麽了?怎麽會是這個樣子?”

聽久作這麽一說,阿蔦這才打量了一下自己,然後擡起目光,哀求般地望著久作的臉。

“你快說說,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真可憐,大冷天的只穿這一身睡衣。”久作和藹地說著,正要湊上前去。

可就在這時,女孩噌的一下擦過久作身邊,沒命地朝原路逃去。久作沒料到有這麽一手,只得呆呆地目送著她的背影,連追趕的勇氣都沒有了……

“自從那件事發生之後,阿蔦去源兵衛池的傳言就越傳越兇了。有那麽一次經歷之後,就連我都沒法再像從前那樣認真地為阿蔦辯護了。雖然我並不認為她會跟水獺有那種荒唐的關系,可心裏總歸是有些打鼓,也再沒心情去同情她了。起初我還一直認為她肯定是受了繼母的虐待,無可奈何只得在那裏遊蕩,可再一想卻又不對,就算再怎麽樣也不可能每晚都會有這種事啊,而且她也完全用不著非選在這種恐怖的地方遊蕩不可啊。她連那麽可怕的地方都不怕,這裏面肯定有文章。一個女孩年紀輕輕的,究竟為何會變得如此膽大呢?我也試圖思考起來。

“隨著這種傳言鬧得越來越兇,繼母對她的虐待也越發變本加厲。阿蔦整日以淚洗面,可盡管如此,她似乎仍未死心,依舊深更半夜溜出門去。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了二月末。

“有一天早晨,我記得好像是二十七日的早晨,有人發現阿蔦死了,屍體漂在源兵衛池裏,於是人們又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甚至還有人竊竊私語說,瞧瞧,終於讓水獺給拽進去了吧。這種議論當然也算不了什麽。可總之,唯有一點得到了確認,即阿蔦姑娘之死並非自殺,醫生也說她肯定是在落水之前被人勒死的。

“這件事當時引起了很大的轟動。”

二、妙念的故事

有個小和尚名叫妙念,在一座名叫“清行寺”的寺院清修。妙念年方二十二,相貌俊美,仿佛是從浮世繪中走出來的美男子。他剃度後的光頭烏青發亮,每次外出化緣,總會讓村裏的年輕姑娘們春心蕩漾。借機和他搭訕的姑娘也不在少數,不過他操守堅定,並未因此而墮落。

當時,他剃度出家不過才兩三年,住持觀溪和尚卻對他信任有加,百般寵愛。

“妙念早晚會成大器的。”住持逢人便誇。所以,當施主們有求於寺裏時,也必得加上一句“務請再轉告妙念師父一聲”才行,不然住持就會非常不高興。

“其實啊,這妙念是我的一個侄子。”久作老人說道,“他俗名叫健一,是我哥哥的兒子。我哥嫂在村裏流感爆發的時候雙雙死去,當時健一才上中學二年級。他非常喜歡上學,學習成績也不錯,就這麽讓他早早輟學實在可惜,於是我就辛苦工作,好歹幫他籌足了學費。可是,就在臨畢業的節骨眼上,他卻突然回來說不想上學了,並且和誰都沒商量一聲就一個人去鄰村的清行寺出家了。當然,我當時也是苦口婆心地勸,可他怎麽也不聽,我只好聽之任之。因為我覺得他就算中學畢業也沒有升學的希望,而且他又不是去幹別的,是出了家,也算是對得起我死去的哥嫂了,於是我就答應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