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 自白(第3/5頁)

這麽說那墨西哥婆娘就在我背後站著呢。米基對我說過她是有把刀子的。可想而知,她的另一只手裏一定就攥著這把刀子。識相些,還是別去碰她為妙。我就沒去碰她,重又閉上了眼。只聽她指頭之間一陣紙聲窸窣,手也就隨即離開了我的口袋。

我於是就裝作睡眼蒙眬的,挪動了一下頭的位置,變換了一下一只腳的姿勢。一聽見背後的門已經輕輕關上,我就坐起身來,扭過頭去看。嘉波莉睡得正熟。我數了一下口袋裏的小紙包,發現少了八包。

不一會兒嘉波莉睜開了眼來。這是她戒毒以來第一次安安靜靜從睡夢中醒來。她臉色很難看,但是並沒有瞪出雙眼。她望了望窗口,問了句:

“天還沒亮嗎?”

“快亮了。”我給了她一些橘子汁。“今天你就不要再盡喝流汁,該吃點什麽了。”

“我什麽也不要吃。我只要嗎啡。”

“別傻了。你該吃點兒什麽。嗎啡是決不會給你的。今天就不會再像昨天那樣了。好比爬山,你已經過了山頂,後邊的路就都是下坡了,當然難走的路也還可能會碰上一些。你現在再要嗎啡吸就太沒分曉了。你打算要怎麽樣?你吃了那麽大的苦頭,難道是沒有一點成績的?你明明已經打了大勝仗了,你得堅持下去啊。”

“我真的……我真的已經打了大勝仗?”

“對。你現在只有兩件事一定要堅決頂住,不可再犯:一是千萬不要再神經兮兮了,二是千萬不要再去回想過足了癮的那個飄飄然的滋味了。”

“我能做到,”她說,“你說我能做到,我就一定能做到。”

她一直倒還好好的,到十來點鐘卻不行了,一頓脾氣發了有一兩個鐘頭。好在還不是不可收拾,我一勸也就又好了。後來瑪麗替她把午飯端了上來,我就讓她們留在一起,管自下樓吃我的午飯去了。

米基和麥克曼恩早已在飯廳裏的餐桌上坐好了。一頓飯吃下來,他們誰也沒開一聲口——彼此不搭話,對我也不言語。既然他們不吭聲,我也就不吭聲了。

回到樓上,見嘉波莉穿了一件綠色的浴衣,正坐在我當過兩夜床的那把皮搖椅裏。她頭發刷過了,臉上搽過粉了。眼睛裏是綠幽幽的色彩占了大半,下眼皮微微聳起,像是有個笑話卻不肯說似的。她故意裝作一本正經的樣子,說道:

“坐下吧。我想跟你認真談談。”

我就坐了下來。

“你為什麽要陪著我受了這許多苦呢?——不,應該說是為了我才受了這許多苦吧?”說到這裏她倒真是變得非常認真了。“你沒有這個必要嘛,這個苦也確實是很不好受的。我這個人……我這個人一定是難弄得夠瞧的。”她從腦門到胸前全都漲得通紅。“我知道自己招人反感、叫人惡心。我知道你這會兒一定對我反感透了,覺得惡心透了。你為什麽要這樣做呢?到底是為了什麽呢?”

我說:

“大妹子,論年紀我比你要大上一倍,我是個老頭兒了。我才不會那麽傻呢,我不會告訴你為什麽我要這樣做,為什麽我做這樣的事既不覺得反感也不覺得惡心,今後有機會的話我還會樂意這樣做的。”

她從椅子裏跳了起來,睜得圓圓的眼睛變得烏黑了,嘴唇也顫抖了。

“你的意思是說……”

“我並沒有什麽意思要說,”我說,“你要這樣不把睡衣束束好,東轉西轉的,會不得支氣管炎才怪。你們這些當過癮君子的得多保重,要不一不小心就會感冒。”

她又坐了下來,手掩著臉,哭起來了。我就讓她去哭。一會兒她卻掩著臉格格一笑,向我提了個請求:

“你出去,讓我自個兒待上一個下午,好不好?”

“好,只要你小心別著涼就行。”

我就驅車前往縣城,趕到縣醫院,費了不少口舌,才獲準進了菲茨斯蒂芬的病房。

他的腦袋百分之九十綁了繃帶,只露出一只眼睛、一只耳朵,外加半邊嘴巴。那眼睛和半張嘴巴在紗布叢中微微一笑,有個聲音透了出來:

“以後你在旅館裏開了房間我是再也不敢去了。”話是從半邊嘴巴裏吐出來的,而且牙床骨又不能動,所以聲音不是很清楚,不過中氣還是很足的。那是一個還很想活下去的人的聲音。

我對他笑笑,說:

“這回不是請你住旅館了,除非你認為聖昆丁就是一座旅館。身體還可以嗎?要給你來一頓疲勞轟炸式的審問你支撐得住嗎?要不就再等一兩天,你看如何?”

“我現在這個狀態應該說是最理想的了,”他說。“也不怕臉上的表情會泄漏了我的天機。”

“那好。我要說的第一點就是:那顆炸彈是芬克跟你握手的時候他交給你的。這是炸彈能瞞過我的眼睛而進入屋裏的唯一途徑。他當時是背對著我的。你不知道他交給你的是什麽,可是你又不能不接,正好像現在你是不能不矢口否認的,要不然你就勢必得把實情都兜底兒抖出來:你跟聖杯會的那幫子人是一夥的,芬克是有理由要殺死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