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 退化人(第4/5頁)

“如果說你不正常,那也只能說你比正常人更堅強、更清醒、更冷靜。你少想想你血脈裏戴恩家的成分,多想想你血脈裏德馬揚恩家的成分。你能這樣堅強,不是承襲了你爸爸的氣質,又是承襲了誰的氣質呢?你爸爸正是憑著這份堅強的氣質,才在魔鬼島,在中美洲,在墨西哥,一步步挺了過來,始終不屈不撓。戴恩家的人我也見到了那麽一個,我看你倒不怎麽像她,而是更像你爸爸。從形體上看,你也像你爸爸,假如說你有什麽退化的體征——不管這些體征能說明些什麽——那也是得之於你爸爸的遺傳。”

這一番話她似乎很聽得進去。眼睛裏流露出來的幾乎已是快樂的神色了。可是說到這裏我的話也講完了,一時接不上話茬,我點上了一支煙,正在思量該再說些什麽時,透過煙霧看去,她的眼裏卻已經黯然無光了。

“我很高興……很感激你給我說了這一番話,但願你這不是說了來哄哄我的。”她的話音裏早又出現了絕望的口氣,臉也早又捧在手裏了。“不過,不管我是怎麽樣一個人吧,我後媽說的還是對的。你不能說她講得不對。你不能否認我這一生就盡是倒黴,盡是晦氣,誰只要跟我沾上點邊,也就免不了要倒黴,要晦氣。”

“那以我為例就可以駁倒你,”我說,“我近一個時期經常在你身邊走動,你的大小事情我卷入的程度也不可謂不深,可是我卻一丁點閃失也沒有,就是有點兒什麽,晚上一覺睡下來也就都好了。”

“可那是不一樣的,”她卻並不服氣,皺緊了眉頭緩緩說道,“跟你可不存在私人的關系。那是你職業範圍內的事——是你的工作,情況是不一樣的。”

我哈哈大笑說:

“不成啊。菲茨斯蒂芬不也是個例子?他雖說跟你們一家人都認識,卻是由於我的緣故,通過我的關系,才牽涉進來的,所以究其實他跟你的關系還要比我遠一層。那為什麽不是我先遭殃呢?這炸彈或許還是沖著我來的呢,會不會?完全有這個可能的。不過那也就表明了事情是人策劃的——是人策劃的所以才可能出錯——不是你說的禍祟作怪,是禍祟作怪哪會找錯了人呢。”

“你說錯了,”她呆呆地望著自己的膝頭說,“歐文還愛過我呢。”

我當機立斷:決不能露出一點驚奇的神色。我就問:

“你莫非……?”

“得了,請別說了。這事就請不要再問了。至少眼前就不談了吧——你看今天早上都出了這樣的事。”她猛然肩一擡、胸一挺,說話也爽脆起來:“你說禍祟作怪,不會找錯了人。我不知道你是誤解了我的意思呢,還是故意要這麽說,倒顯得我好像挺不懂事似的。我才不信有什麽禍祟作怪,不會找錯了人呢,我根本不信神鬼之類會降禍於人,像約伯遭受的災禍那樣。”她現在是侃侃而談了,不再是躲躲閃閃只想把話題岔開了。“可世界上會不會有……是不是有這樣一種人,他們已成了徹頭徹尾的惡人——已邪惡到了骨子裏,所以一接觸到別人,就會把他們一個個都帶壞了——把他們身上最要不得的東西都誘發出來了?那是不是會……?”

“這樣的人是有的,”我的回答雖然是肯定的,卻是附有條件的,“他們想要帶壞別人的話是能把人帶壞的。”

“不!不!不管他們想要不想要,他們都能把人帶壞。他們愈是不想要把人帶壞就愈是能把人帶壞。是這樣的!是這樣!我愛埃裏克,是因為他純潔、高尚。你也知道他就是這樣的人品。你是很了解他的,你是個識人的人,應該了解他就是這樣的人品。我愛他這份人品,希望他永遠保持這樣的人品。可是,後來我們一結婚……”

她驀地渾身一震,把雙手向我伸了過來。掌心暖烘烘並不滋潤,指梢卻是冰冷的。我只好把她的雙手緊緊握住,以免她的指甲摳進我的皮肉。我問她:

“你跟他結婚的時候該是個黃花姑娘吧?”

“是的,至今還是。我……”

“這沒有什麽可以大驚小怪的,”我說,“正因為你至今還是,所以不免有些傻氣的想法。你是吸那玩意兒的吧?”

她點點頭。我就又接著說:

“那會減弱你自己對性的興趣,低到不正常的地步,以致對方完全合乎人之常情的興趣,會讓你感到不正常。埃裏克太年輕了,太愛你了,或許也太不懂事了,所以難免會毛手毛腳的。你不能把這種事看得太嚴重了。”

“可不單埃裏克是這樣,”她解釋說,“我認識的男人個個都是這樣。倒不是我自以為有多了不得的。我知道自己長得並不美。可我不想成為個壞女人。我不想成為個壞女人。可為什麽男人……?為什麽我認識的男人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