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2/3頁)

“不給它做一個墓嗎?”

“伊藤認為做一個墓更好嗎?”

“我昨天才到這座島上,並不知道這裏的風俗與思考方式。”

“那比如說,在伊藤住的地方,大家會怎麽辦?”

“稻草人原本就不會被當作人。如果是個會說話的稻草人的話,電視台的綜藝節目會蜂擁而至吧。”

“綜藝節目?”

“電視節目的一種。”

我試著想象了一下。明明毫無責任感卻像肩負著使命似的電視台的人們,肯定會每天圍著能預知未來、會說話的稻草人,用麥克風對著它。將它的聲音錄成錄音帶,比較聲音的波形,努力尋找聲音相似的演員;或是悄悄劃傷稻草人的手臂,看它有沒有痛感;最後將其頭部取下來,帶去大學研究所探明它的結構。他們想將一切都弄明白。

如果是在這種情況下,優午被某人破壞了,他們肯定會擺出“怎能如此殘忍”的表情向觀眾們播報這一事實,並一本正經地說出“那個稻草人是人類!”之類的話吧。

“究竟是誰做了這個稻草人,又是為什麽?”我問日比野。

“可能是江戶時代的農夫吧。”

“僅僅如此嗎?”

“稻草人不是用來守護田地不被鳥兒損壞的嗎?曾根川曾一邊笑著一邊這麽對我說。”

我也想說同樣的話啊。稻草人本來就不會說話、不會預測未來,只是個防止鳥吃稻子的人偶。

“這事到底是誰幹的啊?”日比野向前探出身子說道。

“這麽說來,剛才我看到了一個奇怪的男人。”我邊回憶著邊說,“優午身邊聚集著很多人吧?在人群後方,有一個拿著相機的中年男人。看上去高高在上,仿佛事不關己。”

“穿著棕色夾克?”

“似乎是的。”

“禿頭、個子不高、鷹鉤鼻?”

“啊,對。”

“那是曾根川哦。”日比野像是吃了苦澀的東西一樣,嘴角扭曲,“和伊藤一樣,從外面來的男人。是時隔一百五十年第一位來到此地、值得被愛的來訪者。”

“果然。”我無力地回答。雖然曾根川算是我在不熟悉的異國旅行時偶然發現的同路人,但在田地裏見到那人時,我真的很失望。肥胖、沒有責任心且傲慢,一眼看上去,感覺他擁有所有我所厭惡的特征。現實不是浪漫故事。一百五十年才出現的男人居然那個樣子,島民們一定認為自己無法被拯救了。

“說真的,我有點失望。”我的語氣中帶著同情。

“第一次見他,我就明白那個曾根川是個多余的人。”

“多余的人?哪裏多余?”

“路。”

“路?”

“人生之路吧。”

我誠懇地表示他的話蠻有趣的,他卻不高興地吸了吸鼻子。我幾乎就要說出來了,他說的這句話非常出乎我的意料。

我想起了遇到園山的事情。“園山夜裏也散步嗎?”

“那個腦子有病的畫家起得很早。”

“他早上三點左右會出來散步嗎?”我還記得看到他的時間。

日比野懷疑地看了我一眼。“那個時間他在家裏,他每天早上五點出門。”

我忍住沒有驚奇地反問他。我發現他時,是淩晨三點。“但是,他也會有淩晨三點出去的時候吧?”

“絕對不會。”日比野斷言道,“正因為那個園山絕對不會在那時出現,才奇怪啊。他是一個行走的時鐘,相同時間處於相同地點。”

“真是莫名其妙啊。”我似笑非笑地說。

“那個男人就是莫名其妙啊。”

我放棄向他說明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不認為聊園山的散步路線能獲得什麽信息。

“優午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站在那裏的啊?”在下山途中,我問日比野。

“江戶時代結束的時候,閉關鎖國結束的時候。”他合著步伐,反彈似的回答了我的問題。

恰好在那時,這座島成為孤島。也就是一八八五年。

稻草人、開國、這座島的閉鎖,這之間肯定有關聯。

都是往事啊。我會在不知道這些往事的情況下死去,這一點絕不會錯。世間充滿了即使想知道卻也無法知曉的事情。

一八八五年是安政二年。德之助奔跑著。他跑在荻島僅有的一條寬闊道路上,從港口向西,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幾乎邁不開步子。路邊有紫陽花盛開,左右兩邊是一片新綠,綠色與棕色交織。

可以看到遠處的鐘樓。被刷成白色的十字型柱子上有一個又圓又大的表盤。德之助將滿二十歲了,也有了妻子,即便如此,在路上奔跑時,他的童心還是會被喚醒。

港口位於島的最南端,被高大的杉樹包圍,宛如一片小森林。

德之助剛剛目送最後一艘西班牙船只離去,此時在回家的路上。下午一點剛過,初夏的酷暑開始大展身手。穿過田野間的小道,可以看到坐在農田一側、俯視著大海的祿二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