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這是白石大人的命令。命令總是正確的。”

“我看到了。”

“小祿和我一樣大,卻比我老成呢。就因為你每天都在以復雜的方式思考事物。”

“這繼承於我的父親。”祿二郎繃著臉說。

德之助笑得露出了牙齒。他非常了解祿二郎的父親。“這股頑固勁兒是從哪兒來的?比陶罐蓋子還硬。”

“我都沒見過父親的笑臉。你本以為他就要笑出來了,事實上卻反而變得更嚴肅。”

“那張臉上是不會有笑容的,連牛都要比他更親切些。”

祿二郎聽到這話笑了出來。

“小祿,你說你看到了什麽?”德之助說回原來的話題。

“你聽好了,幕府將如同大家所想的那樣放棄閉關鎖國,就在不久之後。會被強制簽訂不平等條約,國家要亡啊。”

“這正符合白石大人所說的啊。白石大人這麽說了:‘因開國,此國將似幹抹布般被使用殆盡。若如此,便僅將荻島與外界隔絕。’”

“如今國家這個樣子,都是為了彌補閉關鎖國一事的過錯。拒絕與外界交流,一切就都會止步不前。這座島會被拋下。幾百年後再看吧,恐怕那時連幕府都不存在了,外界繁華且充滿活力。而那時,唯獨這座島上的時間仍處於停止狀態,被排除在外。”

到那個時代,不僅沒有攘夷派,連幕府都不會存在——敢這麽說的年輕人很少。

德之助歪了歪嘴。“真了不起啊,小祿都看到那麽遠的事了。”

“No future。(沒有未來)”祿二郎突然下意識地說出了一句外語。

德之助沒有聽清,便問道:“什麽?”

“沒什麽。”祿二郎淡淡地說,又望向大海。海面反射著陽光。

德之助坐在了他的旁邊,問:“你在看什麽?”

“船。”

德之助聽說,支倉常長剛到達這座島的時候,這裏除了水田什麽都沒有。人與人之間也不交流。被流放地包圍的這片土地毫無活力。是支倉常長改變了這一切,他帶來了西歐人。“這座島需要悄悄地發展,因此不能出去。”據說他至死都在不斷強調這一點。祿二郎常說“這是因為支倉大人的遭遇需要這麽做,他不希望外面的人知道他在這座島上,因此喜歡靜靜地在這裏生活”。

“船怎麽樣了?”德之助看著朋友的臉問。

“白石大人好像說過,要燒掉。”

“說了要斷絕與外界的一切交流,那麽船的存在也就沒有意義了。”

“我不理解白石大人的想法。”祿二郎嘆著氣說。

“可你不是討厭外國的東西嘛。”德之助似乎感到不滿,“封島不就正和你意嗎?”

“我並不是討厭,只是擔心這座島會因為西歐文化的侵蝕而喪失本質。櫻花、優美的語言、美麗的水田,我擔心這些會消失。”

“這些東西會消失嗎?迄今為止,來這裏的西歐人都很喜歡這座島的樣子。他們沒有帶來額外的東西,也沒有破壞這裏。”確實,可以說歐洲的旅行者們除了衣服之外,兩手空空。

“不止這座島,恐怕整個國家的人都一樣,想從西方國家獲得的東西超出了必要。我雖然反對這樣,但若將島完全封閉,就又不一樣了。完全不一樣。那樣的話,這裏就會變為一座孤島,後果無法挽回。一直不動桶裏的水,水就會腐壞,是一樣的道理。”

德之助聽著祿二郎這番平靜的、仿佛水中微波一般的話,有些擔心,於是他斬釘截鐵地說:“總之,不要和白石大人作對。”

統治這座島的白石家,獲得了絕大多數因與西歐交流帶來的利益,不過至今並沒有限制農民的自由。

但是,情況在緩慢地發生變化。

白石的周圍聚集著一群可疑的人。國粹主義 [12] ,或許該說是“島粹主義”的支持者聚集在白石周圍。實際上還有傳言說,這些極右翼思想家在教唆年老的白石去做些有的沒的。

“小祿你知道嗎?白石大人周圍聚集著一群可疑的人,要是唱反調,身家性命可能會有危險。”

祿二郎似乎絲毫不關心。

在回去的路上,祿二郎說:“這座島上缺少的是什麽?”

這是自古以來的傳說,德之助在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就拼命地想象過那個“缺少的東西”。

“那種東西不存在吧。”德之助說。

“某個時候,會有人將其帶來。”

“沒有人會把它帶來的。”

“如果那個傳說是真的。”祿二郎說。

“也只是個傳說。”

“如果這座島上有缺少的東西,也沒有必要大費周章地隱瞞呀。”

“小祿,你喜歡這座島嗎?”德之助突然感到不安,問道。

“啊,喜歡。”祿二郎答道。

此後的幾天,德之助都沒有見到祿二郎,不過也沒有壞消息,因此德之助並不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