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我堅持詢問和日比野有關的事。“白天,我遇到了佳代子。”

“啊,那對雙胞胎姐妹啊。還有一個吧,叫希世子。”優午簡直像是島上所有居民的守護者。

正如我所猜測的,她們是雙胞胎。“日比野看上去很喜歡佳代子,但是那對姐妹像在隨意地玩弄他。”

稻草人嚴肅地思考了一會兒之後說:“日比野也有可憐的地方啊。”

“可憐?”

“那對姐妹看上去很漂亮,但是,人類總是殘酷的。”

在我的印象裏,日比野看起來可沒那麽可憐,他看上去更像是隨心所欲地活著。但在聽到優午的這番話時,不知為何,我對日比野產生了憐憫之情。這種感覺很奇妙。

我像是感受到了日比野的孤獨。說“同情”更為貼切吧,這一定是藍色夜空給我帶來的感受。

我問,沒有非做不可的事情吧。即便是無業狀態,我也很想知道自己要承擔怎樣的工作。我沒有期待得到回答,卻聽到優午立刻說:“自行車。蹬自行車。”我感到非常驚訝。

“啊?”

“你去蹬自行車吧。”

“什、什麽意思?蹬自行車?什麽時候?”

“據我剛才所知,你沒遇到什麽有趣的事情呢。”優午故意轉換話題,沒有回答。旋即問道:“你遇到田中了嗎?”

“大概見過了。”是那個在市場上看到的、腿部殘疾的小個子男人吧。

“他有告訴你關於奧杜邦的事情嗎?”

我皺了皺眉。這是國名還是人名啊,我不知道。

“他是美國人。約翰·詹姆斯·奧杜邦。在一百多年前出版了自己畫的鳥類圖鑒,《美國鳥類》。”

我雖然看到了田中,但連句招呼都沒打。“這個話題和我有關嗎?”

稻草人陷入了沉思,仿佛語言被它腳下的地面吸走了一般。“可能沒關系,只是我想讓你聽一聽。很有趣的故事,奧杜邦的。我喜歡和鳥有關的故事。”

“和鳥有關?因為你是稻草人?”

“你真會說話。”優午像在諷刺我。

最後,我問了一個一直耿耿於懷的問題:“聽說這座島上欠缺什麽……”

優午陷入了沉默。

“那是什麽,你知道嗎?”我謹慎地追問。

“我知道那是什麽。但我並不知道那究竟是什麽。”沉默後,優午語調平穩地給出了回答。謎一般的回答,並不親切。但我能理解它想說什麽。比如說,即便優午知道水果的形狀和顏色,卻無法知道味道,因為它不能吃東西。可以問它感想如何,但它無法親身感受。知道但是不了解,它的意思一定是這樣的。

優午似乎不願再開口了,我便沒有繼續提問。

沒有路燈,我在凜冽的寒風中走上回去的路。雖然道路並非錯綜復雜,但因為我一直是個路癡,還是便迷路了。頭頂上,宛如大海的夜空延展開去。

沒有路標,沒有指示牌,我怎麽都找不到路,好幾次踩到道路之外的泥土中。而且我的視力不好,一到夜晚就幾乎看不到了。我應該問問優午怎麽回去的。

我在黑暗中眯起眼睛,可以隱約看到遠處山丘的輪廓。我走走停停,考慮著要不要就地休息,然而無法下定決心。

可以看到聳立的高塔,像一只在黑夜中潛伏的長頸鹿。那是“瞭望塔”,我終於得以把握前進的方向。把那座塔當作坐標。那座塔至今都沒有被破壞,真是不可思議。

我拐上橫向道路,望望四周,看到遠處有一個人影,正在往前走。我眯起眼睛看,立即認出那是白天見過的人。是園山。

大半夜的,他在做什麽呢?日比野說過,園山每天會在同樣的時間做同樣的事情。我看了看手表,現在是淩晨三點。我一直盯著園山,直到他遠去。

我回到房間,一時難以入眠。

廚房裏有冰箱,裏面放著白天得到的草莓。對了,這座島的電力供應系統是怎樣的?我感到好奇,很難想象這座被世人遺忘的小島上有發電廠,通過電線將電傳至家家戶戶。雖不是像霞中飛鳥那樣絕對不可能 [10] ,但也差不多了。冰箱背後的插頭的形狀,與我所見過的有些許不同。

我突然下定決心,走出了家門。我走到房子的背面,看到那裏有像電源一樣的東西。像黑色的骰子,也像是鐵制的盒子,或是放大後的汽車電源。盒子連接著不少像用洗衣夾固定著的電線,我回想起自己還是系統工程師時使用的故障頻發的服務器。

我回到房間,從冰箱裏拿出草莓,坐在床上吃了起來。

望向窗外,看到了月亮。淡黃色的月亮。它的形狀和我所知的月亮一致,真是幸運。

我看了一眼放在枕邊的明信片,開始思考關於優午的事情。雖然全是些難以置信的事,但這個會說話的稻草人身上沒有一絲奇異的感覺。人類是會養成習慣的動物,也是容易厭倦的動物,就這樣活著。有空閑的年輕人總是傻傻地想著“沒什麽有趣的事情”,諸惡之源或許就隱藏在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