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VS老嫗(第3/13頁)

“與其關心這個……你還不回去嗎?”老婦人似乎看穿了我並不準備走,故意對我下起了逐客令。

“我再坐―會兒,等雨停了就走,好嗎?”我邊說邊在沙發上坐下,將臉轉向身邊的狗。狗的臉和坐著的我幾乎處在同一個高度,一照面,狗立刻打了個寒顫,隨後緊緊地盯著我看。它吐出舌頭,像蒸汽機引擎似的微微搖晃。狗和貓一類的動物或許比人類更聰明吧,只要我們一從它們身邊經過,它們往往就能察覺我們的真實身份。看來眼前的這條雜種狗也不例外,它的表情明確告訴我,它已經知道我的真面目了。但它卻並沒有吠叫。它沒有對我吠叫,只是安靜地看著我,像是在用眼神表彰我的辛勤工作。 “你辛苦了!”它似乎要這麽對我說,於是我也回應道: “你也辛苦了!”

店內安靜了一段時間。雨水噼裏啪啦地敲打著窗戶,剪刀哢嚓哢嚓地修剪著頭發,柱子上掛的鐘像是在打拍子似的滴滴答答數著秒,雜種狗在我身邊安靜地呼吸著。剪刀、鐘、狗的鼻息,與店內暖氣的風聲交織在一起,包圍了我。

我看著理發的老婦人,她的手法十分嫻熟,她用梳子挑起少年的一小撮頭發,再輕盈地用剪刀剪掉。少年一直盯著鏡子看,漸漸地被睡意所籠罩,眼皮合了起來,腦袋眼看著耷拉下去了,又一驚,睜開了眼睛。

這樣的情形持續了近30分鐘。說真的,我很想聽會兒音樂,但我知道要求不能太過分。我告訴自己,時間還有的是。就在這時,店門打開,又有客人來了。

“還以為下這麽大的雨不會有客人呢。”進門的女子不勝遺憾似的發出“什麽呀”的嘆息聲,輕輕拂去衣服上的水珠。水珠大概滴到了狗身上,趴在我腳邊的狗站了起來,往那女子的腳邊蹭去。 “啊,GUCCI!”那女子叫著伸手胡擼狗頭和頭頸,看來也是認識的。

那女子大概20歲出頭,皮膚自皙,鵝蛋臉,一頭褐色的長發綁在身後。她瘦瘦高高,穿著件毛衣,外罩一件藏青色的外套。

“啊,竹子,晚到一步哦。”少年對著鏡子高聲打招呼。

“你稍等一下,接下去就輪到你了。”老婦人一邊說一邊豎起剪刀靈巧地移動著。

“啊,是嗎,那我等一下好了,反正外面又冷又下雨。”竹子說著脫下外套,這時才注意到沙發上坐著的我。

“啊,他不是客人。”老婦人大概察覺到了,看都沒朝這邊看一眼,就作了解釋。

“你好。”竹子對我一點頭,就在我身邊坐下了。這次的我應該是跟她年紀相仿,也許正因為如此,她才以比較隨意的口吻問我, “你不是這―帶的人吧?”

“嗯。”

“也是因為對這家理發店感興趣才來的嗎?”竹子瞥了眼窗外, “那就應該找一天天氣好的時候來呀,從這裏看出去的景色非常漂亮呢。”

“下次一定。”我回答。當然,我根本沒打算下次再來。

“不過,剪得真不錯呢。”竹子打量著我的臉,不,是打量了我的頭部後說, “新田太太雖然己經是阿婆了,可品位還是很好的,你說呢?”

“是啊。”我理解不了她所說的對發型的品味的好壞,只能隨口敷衍,並因此想起這個老婦人原來是姓新田, “你經常來這家理發店嗎?”

“大概是從兩年前開始的吧。我住的地方離這裏開車要30分鐘呢,看了雜志後知道了這個地方,然後就一直來了,是吧?”說到最後,她像是在征求老婦人的同意。

“我比你來得早哦。”少年自豪地說。人類這種生物為什麽會想要在這種無聊的事情上找出差異,從而獲得優越感呢?從這麽小的時候開始就是如此,實在是無藥可救。

“後來就覺得不管是什麽事情,只要跟新田太太說起,她總能逗我開心。”竹子笑得眯起了眼睛。

“年紀大了,也就是老生常談而已。”老婦人苦笑著說道。

“比如說?”我問身邊的竹子,總算有點作為一名調查員開展工作的感覺了。

“比如?啊--對了!”竹子雙眼朝上望著天花板,“我有個親戚,接連遭遇了極大的不幸……”

“不幸?”

“是我一個己經年過花甲的叔叔,他自己的公司破了產,孫子進了少年收容所,他妻子開車還出了車禍。兩年前我在這裏理發的時候,感嘆說這麽不幸的人生真讓人厭惡。還說,相比之下,還是另外一個叔叔比較幸福,住豪宅,把兩個兒子培養成了醫生。你猜新田太太聽了之後是怎麽說的?”

“猜不出。”

“她問我,那些人都死了嗎?”

一直都在聽我們談話的老婦人微微一笑,照常動她的剪刀。

“說什麽幸與不幸,不到臨死,是不知道的。”

“活著的時候真的是不知道還會發生什麽事情。”老婦人深有感觸地說著,但聽上去卻並不沉重, “我們喜一陣憂一陣的也都只是徒勞,不到被釘到棺材裏的那一刻,沒人知道還會發生點什麽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