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憤怒的街頭(第2/3頁)

她說完,把手帕捂在眼睛上。她的丈夫在露出金屬零件的病床上袒胸裸腹,枯瘦而熏黑。肋骨、膝蓋、踝骨,都枯瘦如柴,已經沒有人樣,不禁令人聯想到蟲子,只有腦袋顯得很大。他仰著黑裏透綠的臉,直瞪瞪地望著天棚,下巴劇烈地抽搐著。

調查團一行視察完角島村和星浦村,由水潟市漁聯代表引導,走下瀧堂村的坡道。大家目睹了患者村的貧困,腳步都沉甸甸的。木村千代沿著蜜橘樹掩映的石墻走在前頭,轉過傾斜的道路時,她突然站住了。

一個大約有十一二歲的男孩子正在地上到處亂爬。塵土幹燥。他的長袖線衣很臟,在胳膊肘兒上補了塊大補丁。那黑布補了也幾乎破成碎片,忽扇忽扇的。孩子的膝頭在地上蹭來蹭去,像塗了一層漆。嚴重浮腫的皮膚很蒼白,看上去簡直像大人一樣。他眯縫著眼睛,朝腳步聲方向揚起下巴。牛奶似的口水淌下來,在沙土上拖出一條長線。

“是怪病孩子。”市衛生科人員取出文件,翻看著說:“鵜藤安次,十三歲。患病,1958年8月3日。”

木村千代把手貼在下擺收窄的黑地裙褶上,茫然地站在那裏。

“為什麽不入院呢?”

“啊,因為他父親有遺言。他硬說,入院也是死,還是在家的好,橫豎一死。他前些日子剛剛在家裏去世了。這孩子的姐姐也死於怪病。”

“母親不在嗎?”

患者互助會的代表從衛生科人員身後走到前面來,說:“啊,在家裏吧。”

順石墻往上看,在架著煮豬食大鍋的爐灶前,一個面孔烏黑、頭發散亂的老太婆正朝這邊探頭探腦。她像鼬鼠似地瞪著眼睛,隨後丟下抱著的劈柴,急忙跑進正房。砰然一聲,傳來關上拉門的響動。

“治作的死使她精神錯亂了。一見女人。就嚷嚷神官來偷麥子了,趴在門檻旁磕頭作揖。”互助會的漁民在木村千代身旁說。

這時,躺在地上的安次嘴裏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路邊向陽的角落裏擺著十來個消炎膏盒子。

午後3時左右,調查團總算結束了對怪病村的訪問,而後,在水潟市醫院前傾聽縣漁聯會長和其他人代表漁民的陳情。

這天早晨,攏在百卷港的漁船多達四百只,上岸的漁民約有三千人。葦北、八代、天草等不知火海地區的漁民集結來一大半。午前10點多種,正當調查團與工廠方面爭論不休時,這三千人在市內舉行了示威遊行。漁民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的人還在頭上纏著白地紅道的布帶子,尤其顯眼。他們人人手裏都舉著標語牌或長條旗。

議員先生,必須禁止排放有毒廢水!

議員先生,救救因可怕的疾病而面臨死亡的漁民!

議員先生,還我毀掉的大海!

在市立醫院前,向國會調查團陳情之後,漁民聲勢浩大地進行之字形示威遊行。從午後2時開始,在水潟站前舉行總誓師大會。吼聲震天,叫罵聲此起彼伏。背著孩子的女人也混雜其間。水潟站前廣場並不怎麽寬廣,浩浩蕩蕩的人群一下子就站滿了道路和工廠前面。

“因為從工廠流出的毒,魚死了!吃了這種魚的漁民發了瘋,正在死去!為什麽工廠不停止放毒水?我們去工廠問問吧!上次遊行示威,工廠告了八名漁民,它必須撤回對他們的起訴。大家去工廠吧!”不知是誰呼喊著。刹那間,隊伍鴉雀無聲了。排頭走起來,先掉頭轉彎,再轉身朝原來的方向。那隊伍如同巨蟒爬行,駭浪起伏,向工廠湧來。大會突然結束了。

工廠大門緊關著。裏面,三百名頭戴鋼盔的警察機動隊正待機行動。漁民一湧而上,奮力撞擊大門。伴隨嘿喲、嘿喲的吆喝聲,人們不停地推擠。

一個系著抹額的小夥子撲到十來米高的木頭大門前,踩著別人的肩頭攀登而上。跟著又一個系抹額的男子爬了上去。隨後,又一個,又一個。

五六個系抹額的人跳入大門裏不見了,傳出來“哎呀”一聲驚叫。大門吱吱作響地敞開了,是小夥子們摘下了門栓。人們歡呼著蜂擁而入。警察早已無影無蹤了。

不管特殊研究室、守衛室、配電室、辦公室,也不管電子計算機、電傳打字機、打字機、電話機、文件櫃,通通被手持棍棒、鐵錘的漁民搗毀了。他們瞪著充血的眼睛瘋狂地奔跑,異口同聲地呼喊著“砸爛!”“砸爛!”

不久,縣警的支援機動部隊趕到了。喇叭裏呼叫著。怒吼的漁民們向吉普車投石頭,頓時玻璃全碎了。

“幹到底吧!”

這一聲呼喊,漁民聽見了,警察也聽見了。沖突持續到下午6點鐘。

漁聯會長去領回被警察逮捕的兩名漁民,卻一去不復返。這消息一傳來,怒不可遏的漁民再次沖進工廠。電線斷了,廠內一片黑暗。叫聲四起,鮮血飛濺,玻璃破碎。渾身是血的警察和漁民被擡進吉普車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