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金斯艾伯特眾生相

在繼續回顧我和卡洛琳的交談之前,不妨先簡要介紹一下我們這裏的風土人情。這個村子名叫金斯艾伯特,想來和其他小村莊情況差不多。附近的大城鎮是克蘭切斯特,距離我們約九英裏。村裏有個相當大的火車站、一間小郵局、兩家互為競爭對手的“百貨商店”。壯勞力們一般年輕時就離鄉闖天下,不過村裏倒不缺未婚女性和退伍軍人。我們的日常愛好和消遣,一言以蔽之,就是“流言飛語”。

金斯艾伯特村只有兩座像樣的大宅子,一座叫皇家圍場,是弗拉爾斯太太從她死去的丈夫那兒繼承來的; 另一座叫芬利莊園,主人是羅傑·艾克羅伊德。我對艾克羅伊德一直充滿好奇,因為他比其他任何一位鄉紳都更有鄉紳的做派,總讓我想起老式音樂喜劇中那種常在第一幕早早登場、滿面紅光且熱衷運動的家夥,在綠意盎然的鄉野間,哼著“上倫敦去”的小調。現如今流行的都是針砭時弊的滑稽劇,他這種鄉紳形象漸漸淡出音樂劇舞台了。

當然,艾克羅伊德其實並不是鄉紳,而是一位卡車輪胎(我猜的)制造商,生意做得很大。他年約半百,面色紅潤,待人和善,與教區牧師關系很好,經常為教會的活動慷慨解囊(但據說他在個人開銷方面卻異常儉省),還屢屢資助板球比賽、青年俱樂部、傷殘軍人協會什麽的。事實上,他堪稱金斯艾伯特這個寧靜村莊的靈魂人物。

羅傑·艾克羅伊德年僅二十一歲時,就與一名比他年長五六歲的美貌少婦墜入愛河,共結連理。她姓佩頓,是位寡婦,帶了個孩子。這段婚姻短暫而不幸,直截了當的說法就是艾克羅伊德太太嗜酒成性,婚後僅僅四年,就因酗酒而撒手人寰。

此後多年來,艾克羅伊德一直無意再娶。太太去世時,她第一次婚姻留下的那個孩子才七歲,今年他二十五歲。艾克羅伊德一直把他當成親生兒子,悉心撫養成人,但這孩子性情頑劣,沒少讓繼父操心。盡管如此,村民們都很喜歡拉爾夫·佩頓,部分得歸功於這小夥子長得一表人才。

我剛才說過,村裏人人都愛嚼舌根,所以艾克羅伊德與弗拉爾斯太太的密切往來一開始就被大家看在眼裏。弗拉爾斯先生去世後,這段曖昧關系就更加明顯了。兩人頻頻出雙入對,人們紛紛猜測,等不到服喪期結束,弗拉爾斯太太就要搖身變為羅傑·艾克羅伊德太太了。說來也巧,眾所周知,羅傑·艾克羅伊德的前任太太死於貪杯,而阿什利·弗拉爾斯死前也當了好多年酒鬼。兩位被酒精奪去配偶的人同病相憐地走到一起,倒也不失為一樁美事。

弗拉爾斯夫婦來村裏只有一年多一點,但圍繞艾克羅伊德的飛短流長早已盛傳多年。在拉爾夫·佩頓長大成人的過程中,艾克羅伊德家先後經歷過好幾位女管家,每一位都被卡洛琳和她那群朋友煞有介事地懷疑過。保守估計,至少在十五年時間裏,全村人都堅信艾克羅伊德會娶他的某位女管家為妻。現任女管家拉塞爾小姐是位令人敬畏的女士,穩坐管家之位長達五年,在職時間比她任何一位前任都長一倍有余。大家都覺得,如果沒有弗拉爾斯太太插一腳,艾克羅伊德必定逃不出拉塞爾小姐的手心; 還有一條小道消息: 艾克羅伊德那位守寡的弟媳沒打招呼就帶著女兒從加拿大跑來了。艾克羅伊德的弟弟沒什麽出息,塞西爾·艾克羅伊德太太以遺孀的身份在芬利莊園定居。按卡洛琳的說法,她成功地讓拉塞爾小姐“安分下來”。

我搞不清楚“安分下來”具體是什麽意思——聽起來有點令人不快——但我知道,拉塞爾小姐緊抿雙唇的神情不啻為一種譏笑。她還公開表示極為同情“可憐的艾克羅伊德太太”——“還得靠大伯的施舍過日子,寄人籬下的滋味能好受嗎?如果我養活不了自己,那可太慘了。”

不知當艾克羅伊德與弗拉爾斯太太的私情公開化之後,塞西爾·艾克羅伊德太太心中是什麽滋味。艾克羅伊德保持獨身顯然對她比較有利。每次見到弗拉爾斯太太時,她總表現得極為熱絡,大獻殷勤。卡洛琳說那根本不能證明什麽。

這就是過去幾年來金斯艾伯特村的焦點話題。艾克羅伊德和他的種種緋聞被我們翻來覆去議論得底朝天,弗拉爾斯太太在其中自然也占據一席之地。

然而世事難料,原本大家還在熱議送什麽結婚禮物最合適,轉眼就被卷入突如其來的悲劇之中。

我整理了一遍思緒,按慣例外出巡診。今天沒有需要特別關照的病人,因此我的思路一次又一次回到弗拉爾斯太太突然身亡之謎上。她是自殺嗎?當然,如果她確系自殺,一定會留下只言片語交代遺願吧?按我的經驗,女人都渴望站到聚光燈下。如果下決心自盡,通常都會公布將自己推上絕路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