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人販子(第3/7頁)

性愛是男女之間愛情的頂峰,也是最具體的表現,但我們不能只受生理機能所支配,來耗費他寶貴的有限時間。如今即使能遵循過去最高尚的愛情哲學,來最有效地、合理地使用所剩無幾的寶貴時間,就這樣,對我們來說,時間還是遠遠不夠的啊。要我緊緊地擁抱著他,心中樂觀地認為“愛情是永恒的”,這對我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我愛的是活生生的秋田修平,是能看、能說、能聽、能想、能笑,而且能擁抱我的秋田。生命的各種機能,即便一個個消失,“同死的一樣”,只要身體的什麽部份活著就行。總之,我希望他活著。愛一個死去的人,這不是愛,只是縹緲的回憶而已。

我的丈夫秋田要是像具活著的屍體,那時候,我還能繼續愛他嗎?現在問我這個問題,委實太殘酷了吧。

遙遠的將來,暫且不說,眼下,我不需要縹緲的回憶,只要他身體的什麽部份活著,縱然和死去的人一樣,我還是毫不遲疑地希望他活著。

現在想來,世上人們所想到的愛是多麽悠閑而從容啊。可給我的愛卻是如此匆促短暫。現在我要設法使他多活上一個月,不,十天,一天,一小時,哪怕一分一秒也好,除此之外,我什麽都不想。

要是有人能回答我:怎麽做才能使秋田在這世上多活些日子,真有這樣的人,我會比愛秋田更愛他。

香澄在寫日記的時候,覺得感情像決了堤的洪水在奔騰。她停下了筆,又陷入沉思。夜深了,遠處馬路上的汽車聲也靜息了下去。明天是修平出院的日子。

雖說是出院,但並沒有病愈歸來的喜悅。這次進院只能進行保守治療,修平希望在世不多的日子裏能和香澄一起度過,所以,才暫時回到原宿公寓。如果用化學治療能延宕生命的話,那在自己家裏也能治療。由於登八嶽山的過份疲勞,一過新年,他的病情頓時惡化,一直住在日本勞災協會的湯河原醫院。在世的期限,也比修平自己所預料的大大縮短了。不過,這個期限真地再也不能延長了嗎?白血病確系不治之症嗎?

香澄對日本醫學界,尤其是廣島的醫生對原子病所作的堅持不懈鬥爭,是一無所知的。總之,她的醫學知識很貧乏。她只知道,日本的醫學對修平的病一籌莫展,束手無策(這種想法是不對的)。驀然在她的腦中閃過一個念頭:“到美國去治療。”很久以前,記得曾經在報上看到過這樣的新聞:一位患原子病的少女去美國治療。但香澄不知道這位少女去了美國以後原子病治愈了沒有。既然去美國治病,就說明美國的醫學水平要比日本高明。再說,不管怎麽,原子彈是美國發明的,對治愈原子病也一定素有研究的吧。

這個念頭,忽視了廣島廣大醫生的努力。在她看來,這個想法是非常自然的。“在日本治不好,要是到美國去治療呢?”此時,她的胸中燃起了一線希望,但立即又為現實的冷風吹熄了。

“去美國的費用,又從哪裏來呢?”

除兩個人往返的旅費外,加上在美國的醫療費和治療期間的一切開支,又聽說美國的醫療費用要比日本高得多,這筆龐大的支出,自己的積蓄顯然是少得可憐了。咳,要有這筆錢就好了!

這時候,哪怕有一絲兒微小的希望,也決不能放過。但可能治愈的希望卻被經濟困難所絞殺,真混帳!

“唉,真希望能得到一筆錢!”這時候,上回曾印入香澄腦海的大原的那句話,發出黃澄澄的光輝,使香澄眼前突然一亮。他說過:“我們準備付出一千萬元。”

不是平平常常的一千萬元,這也許是能挽救秋田垂危生命的保證金。香澄想到這裏,立即提起想繼續寫日記的筆,給大原寫信。

3

同一時刻,在伊豆湯河原的日本勞災協會醫院裏,修平躺在病床上獨自一個醒了過來。

活在世上已經為時無幾,為了和香澄一起度過這短暫的時日,決定明天出院。他是醫生,心裏明白,自己剩余的日子不多了。秋田的身上飄落著點點白色的花瓣,那是初放的富士櫻花。醫院院子裏的櫻花花瓣,讓夜間的風刮進了病室的天窗,紛紛在病室飄落。

“春天來了。”修平把一片花瓣放到鼻子上聞了聞,一縷如有若無的甜酸味沖入鼻孔。

“當櫻花樹上長滿嫩葉的時候,我已經……”想到這裏,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陣傷感。

自從被大西救下山,秋田心裏十分懊惱。他曾幾次想將清裏試驗所的內幕公諸於世。從職業道德和義務責任上應該這麽做,但在人情上又感到難以下手。在險峻的高山上,大西冒著生命危險,把自己背下山來,想起大西那結實的脊背上傳來的暖意,使自己要起來揭露的勇氣頓時消失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