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被遺忘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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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田回到麴町宿舍已經是夜色沉沉了。路上,走進新宿酒吧,喝了點兒酒,現在酒意也全消了。寒冬臘月深夜,冒著凜冽寒氣回家,室內凝聚著更為冰冷的空氣。早晨出門前留下的渾濁氣息,密閉在房內,一天下來,似乎發了酵,味兒直沖鼻子。這是一種單身漢特有的氣味。床鋪也沒疊好,枕邊的煙灰缸裏盛滿了煙蒂,喝剩不多的一小瓶威士忌酒,翻到一半的雜志,空牙膏皮,水槽裏放著留有剩飯殘羹的碗碟等等,亂糟糟地扔在早晨離家時的地方。這些亂七八糟東西的氣味,同體臭混雜,由深夜歸來的房主人再攪拌一番,那味兒就更不堪設想了。

這是十足的“單身漢味”。每當秋田聞到這股味兒,就不由得留戀起香澄的閨房來。但是,今晚卻沒想到香澄的房間。冰冷的身軀為“單身漢味”所淹沒。他不禁回味著幾小時前置身於暖和的大西家的情景。

雖然是不速之客,祥子卻好似預料到秋田會來,從容地迎他進門。去年,秋田第一次來訪時祥子懷孕的孩子,現在已經長成大西家的小霸王了。祥子邊哄著搗亂的小霸王,邊接待了秋田,顯示了過去所沒有的做母親的神情模樣。秋田感到這裏已經沒有他人插足的佘地了。孩子還沒有誕生,祥子就以大西妻子的身份拒絕了秋田的詢問;現在這對夫妻間的紐帶該比那時結實得多了。一個有著丈夫和孩子、陶醉在幸福中的妻子的心裏,哪兒會有容納第三者的縫隙呢?但是,我無論如何得設法問清大西的行蹤。眼下,唯一的希望就在祥子身上。無論是對青春的甜蜜回憶,還是對些日戀人的自信,總之,有一丁點兒的可能,就得抓緊利用。

秋田也知道,在丈夫外出的時候去拜訪一位夫人,是件很唐突的事。這是孤注一擲的拜訪。這次上門,一定會比上一回受到更甚的冷遇。沒想到祥子卻滿面春風地歡迎他的到來。秋田的意圖是十分明顯的,而祥子仍把他當作老朋友來接待,洋溢著熱情,宛若昔日的戀人重逢。

“怎麽啦,好像痩多了。”

為了讓秋田感到暖和些,進了會客室,祥子就點上了汽油爐,又端來了熱騰騰的飲料。眼神裏流露出對親人健康深切關注的掛念。此時此刻,秋田似乎忘了來訪的目的,不禁熱淚湧上了眼眶。

“難道是我想錯了?”這時,秋田心中突然萌發了一個疑問。

“在大丸溫泉,由子祥子把我當作一個‘短暫的人生旅客’來接待,所以才向我傾吐了她的情愫的吧?那一切都是為了招待我這個‘客人’而準備的;客人去了,這一切也就全消失了。祥子難道已經知道我這個客人的秘密了嗎?這樣的話,自從大丸溫泉那天晚上以來,祥子已經對我的存在喪失了信心。我真傻,哪有這麽蠢的事兒。這全是我的多疑。首先,她是不會探得我患病的秘密的。她已經是最幸福的妻子和母親。自己竟然會想入非非,這種自信也太過份了。”想到這裏,秋田暗暗嘲笑自己。為什麽她在我面前兀自流露出那種傷感的神情呢?秋田百思不得一解。

這時,秋田從祥子的目光中,傷佛見到了自己難以忘懷的舊情。就像長年的飄泊,又回到了故國家園的人們,往往不禁潸然淚下。倘若在心底還留有這種傷感,那正是使秋田熱淚盈眶的原因。但這種愁緒也許對秋田是有利的:祥子那種作為妻子和母親的堅定信念,今天不復存在了,因此,上回的那些問題,興許可以再次提出來。

祥子和秋田久久地默然相對而視,在母親膝上糾纏不休的小淘氣也突然老實起來了。汽油爐的熊熊火焰閃爍著,爐中的汽油緩緩地吸上來,發出輕微的噗噗聲,使室內顯得格外寂靜。閃爍的火焰,和諧的漸漸減弱的噗噗聲,這就是家庭的暖意,聽來格外愜情適意。幾小時前自己所在的地方與這裏相比,真有天壤之別呀。秋田留戀著大西溫暖的家,感到心中隱隱作痛,同時又感到有一種負罪般的內疚。這並不是對大西夫婦,而是覺得有負於香澄。香澄那邊也有熊熊的爐火和熱騰騰的飲料,單身女子那不大而舒適的房間,加上有香澄,更是暖意融融。

“盡管如此,我現今仍留戀著大西的家庭。啊,不是大西的家,而是大西家中的祥子。我的心被香澄占有了,但在心靈深處仍牢牢地留著祥子的影子。而且這次相見,給我留下的印象又是多麽強烈呀。”秋田感到香澄在自己的心底竭力地呼喚。但在祥子那難以消除的舊情面前,她的呼喚聲漸漸消失了。

“大西君去哪兒了?”

“出差到八嶽山的什麽地方去了?”

“請告訴我!”

對秋田的一連串追問,祥子沉默了半晌,回答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