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夫婦間的對話(第2/6頁)

於是,他永遠喪失了解甲休息的權利。

然而,一個人是不可能永遠這樣連續不斷處於緊張之中的。他漸漸發覺自己正在失去可貴的東西。但現今為時已晚,無法挽回了。他踏上了一條沒法後退的路。他對自己已經失去的東西的價值,強作不見,那是無可奈何了。

就從一杯茶說起吧。

一個周末的晚上,夫妻倆在飯廳的爐邊,好久沒有這麽心情舒暢地在看電視。

“想喝點兒茶啊。”大原無意中嘟噥了一句。話確實是無意間說出的,倒並不是渴得想喝茶。他在火爐上拿起小茶壺,覺得茶壺很輕,就脫口而出地說。

“良子!”冴子喊。良子是個幫傭的姑娘。只有一對青年夫妻,也沒什麽家務非得雇個用人,但冴子說是大原不在家,單獨一人感到冷清,一定要雇個人。

當時,已經過了十點,良子回自己的睡處了。

“一杯茶也用不著喊良子吧。”大原和顏悅色地說。不過,這是個矯揉造作的表情,但近來已經演得十分稔熟,好像他生來就是這麽個脾氣。

“那麽,你是說要我來倒茶羅!?”話音剛落,冴子尖細的嗓子嚷了起來,松彌的氣氛一下子變得頗為緊張。大原在這一瞬問,弄不懂冴子勃然發怒的原因,瞠目結舌地瞧著妻子。

“唉,就是一杯茶,值得這樣?”

“就為了這個才雇她的!”

“點一下煤氣的火不就行了嗎?”

“那你聽我說,”冴子頓時變了臉色。“你就想喝杯茶,可對我來說,這段電視節目就中斷了。你愛看這節目,我也愛看,一杯茶沒什麽大不了,你早不喝晚不喝,這個時候倒想喝茶了。”

“行了。不說啦。”

“不,不行。剛才是電視最精彩的時候,你偏找這個當口來跟我過不去。”

“我並沒有這個想法。”

“不,你一點兒也不會體貼人,所以也不瞧瞧場合,就差人做事。”

大原想:“憑良心說,請你做件像樣的事,今天還是第一次呢!”然而,這句話只能咽到肚裏去。對冴子是不能頂嘴的,這也是經過波折學會忍耐的結果,也是無能的表現。

“只不過是一杯茶,在這發了一大通火的時間裏,也早就沏好了。而且還發了一大頓牢騷,說什麽不合時啦,又是不體貼人啦,說了這一大堆廢話,電視裏最精彩的內容也早就在屏幕上播放過去了。對職員來說,周末晚上的這段時間,是最珍貴的。無視這個黃金時間,妻子找碴兒和丈夫幹架,還像個做妻子的嗎?說是不體貼人的不正是你自己嗎?”大原在心裏反駁。

但是,倒不如說,大原才是最大的傻瓜。只不過是要一杯茶,還非得擺架子讓人來倒,這不是自找沒趣嗎?

“對不起,下次我注意就是了,別不高興了,看電視吧,就要完了。”大原低聲下氣地說。

冴子滿面慍怒地站了起來,一會兒,在壺裏灌滿了開水回來了。剛往茶壺裏倒進開水,馬上又用這茶壺裏的水倒入大原那還留有一點兒剩茶的茶杯裏。操持之間,冴子始終不說一句話。

“謝謝。”大原想打破僵局,頗有感情地道了謝,但冴子那悻悻然的表情還沒解凍。把水壺注入茶壺又立即倒出來的茶,就像白開水一般淡而無味。大原卻津津有味似地啜著茶,不禁跟往日在原宿公寓裏香澄沏的茶比較了起來。

——要是香澄,……準會在自己還沒說要喝茶前,就把茶沏來了。自己對喝茶是很挑剔的。但她卻能想得很周到,特意打來井水沏茶。天冷了,事先將茶壺和茶杯用水燙熱。為讓茶沏出味兒來,總是沏第二回。不過是一杯茶,卻融入了女性的溫柔和真誠。男人就可以全力以赴地去工作。工作之余,為了松弛一下全身一根根繃緊的神經,就像將整個身子浸在溫熱的水中受到搓揉一般心情舒暢。他也只有這點兒要求而已。本來嘛,男人的休息也建築在女人溫柔的伺候上;香澄總是把能為男人服務看作是她最大的快慰。她說:“我是個舊式女子。”作為一個女子,她辛勤地伺候,使男人裹在身心上的鎧甲卸落下來而伸展舒暢,這是她最大的愉快。——

“香澄聽我說要喝茶,她一定會為自己的疏忽而難受的。”大原喝著冴子沏的、自來水漂白粉味兒沖鼻的茶,驀地,覺得自己拋棄了不可替代的最珍貴的東西。

2

三月底,大西安雄回到東京。那是去年的四月中旬出差去清裏,將近一年才回來。

一大早,在清裏乘早車到小淵澤車站,又改乘快車,到達喧鬧的新宿,下車已經是午後了。從寂靜的八嶽山麓高原一下子踏進熙熙攘攘的大城市,感到頭暈目眩。也許是度過了一年孤寂生活的緣故吧,心中抑制不住的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