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 美妙的拾遺

1

秋田修平在去大西家訪問後,過了將近一星期,獲得了一次短期的休假。

他收拾了一下簡單的登山行裝,從新宿乘上了中央線的夜車。是不到登山的季節呢,還是這天離周末尚遠,去山嶽的夜車裏登山的旅客寥寥無幾。

這對他倒挺合適。好久沒去山裏旅行了,沿途可以聽聽晶體管收音機的眘樂,又不受山路上登山者成行的幹擾。秋田並不想學那種清教徒式的正統派登山運動者,好不容易得到這寶貴的休假,想領略一下在山中踽踽獨行的情趣。

車票買到茅野。並不是非去茅野不可,而是列車到達那裏正好是天亮時分。

從茅野翻越八嶽山脈的一座峰頂到達小海沿線的一個車站,這就是這次登山旅行的整個計劃。大西一定就在這綿延不盡的八嶽山脈中的某個地方。不過這次有限的短期休假裏,是難以找到他的蹤跡的。

只要見到大西,就要讓他停止再去研究這種極可能造成災難的有害物質,也想從醫學角度來發現對那個未知症狀的治療方法。對事業的熾烈追求,始終是他的興趣所在。

雖然毫無線索可循,但既然在八嶽山脈中漫遊,總有與大西邂逅相遇的可能。

即便往返徒勞,一無所獲,但那具有高山風貌的火山峰巒,以及周圍大片林帶,山麓懷抱裏的湖泊、牧場、極目遠眺那連綿起伏的群山,這一切都是秋田喜愛的景色。曾經為了避開攀登最高峰時大批熙熙攘攘的登山者,秋田同大西一樣,很喜歡登上這個山區。讓高原的暖風吹拂著,透過樹梢遙望山上的殘雪。想起這情景,秋田不禁心曠神怡。

倘若在山裏能遇到大西,一定要拉他站到這山的峰頂。茫茫遠山,靑煙繚繞,此時此刻互訴衷腸,興許能恢復往日的篤情厚誼呢。

秋田抱著這樣的希望啟程,但是他的期待落空了。第二天清晨,帶著涼意的雨滴敲擊著車窗,昏暗的黎明中,秋田在簡陋的車站等候一路汽車。八嶽山一帶被濃密的雨雲籠罩著,煙雨濛濛,好似把自己心中點燃的那點兒希望的火苗全澆滅了。

2

銀座的酒吧女郎竹本香澄,踏上了漫無目的的旅程。從新宿信步登上了火車,在中途的小淵澤車站又迷迷糊糊地換乘小海線的高原列車。因為她覺得那個地名很有趣。

列車沿八嶽連綿起伏的火山群駛往小諸,從車窗望去,綺麗的高原景色不斷展現在眼前。但香澄絲毫沒有被這美景所吸引。對要走絕路的人來說,景色好壞都無所謂了。但求找到一個沒有人幹擾,能靜悄悄死去的地方就行。

香澄在不大的松原湖畔一個蕭索的小客棧裏宿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下起細雨來了,就在這淒冷的濛濛細雨中,香澄向山上走去。山路漸漸陡峭,也不知何處是盡頭,大概是昨天在火車裏無意中見到的那覆蓋著白雪的尖削的峰頂吧。

越往上,樹林更茂密,山路也更狹窄。這裏環境倒很適宜,不過橫豎是一死,趁自己還有余力,上吧。香澄受這個願望所驅使:嶇崎曲徑何處是盡頭?是昨天在視野裏偶然留下那山色瑰麗的形象呢?還是想離開那個令人憎恨的男子越遠越好呢?也許這兩種原因都有。她以自己都感到驚奇的力氣,在煙雨朦朧中,往深山走去,走去。

從客棧裏借來的傘不知掉到哪裏了,全身上下淋得濕透,寒氣透入,手和腳已經失去了知覺,但雙腳邁出了連自己也不相信的步伐,在險峻的山路上一步一步往上行走。

三年前,竹本香澄從日本內地的一個小城市,加入了集體就業的隊伍,第一次來到東京。最早在上野的一家西餐館幹活。剛到東京,心中充滿了憧憬,拼命地幹活。那半年中,每天幹完力氣活,總是累得腿也擡不起來,但是一個月的報酬,竟然夠不上買一張回故鄉的飛機票。一氣之下,辭掉了這份工作。報上登載新宿酒吧的招工廣告,躍入了她的眼簾。她具有一雙流盼泛波的眼睛,凝脂似的肌膚,又是個天真無邪、涉世不深的少女,使客人們耳目一新,因此備受賞識。香澄在顧客的捧場聲中,漸漸發現自己生來有股吸引男性的魅力。這樣就有可能進入銀座,獲得更多的收入。銀座那是“夜蝴蝶”的發源地,光憑姿色是很難吸引顧客的,僅以美貌和媚態來隨便應酬一下,是不能使客人滿意的。在這種銀座第一流的酒吧裏,坐下來只喝點兒兌水的威士忌,加上服務費,一萬元(原注:日幣一萬元約合人民幣七十多元)左右的錢就這麽如流水般地花掉了。這裏的酒吧女郎也需要經過嚴格的職業訓練。

香澄起先認為客人來這裏,無非是追求下流的刺激,但後來又覺得他們也是對世事迷茫無所寄托。客人各有不同,但這一點卻是絕對無疑的:他付多少錢你就該為他付出與代價相當的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