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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介在起重機操控室屋頂上靠近公路一側的欄杆處支起了三腳架,架好了相機,並在相機上固定好了300毫米的長焦鏡頭。從那個位置到達地面的直線距離為十五米,而在地面上看則是在公路以西三十米處,從操作室屋頂到公路相當於一個三角形的斜邊。恭介將鏡頭對準路面,定好了拍攝角度,隨即又像是在追蹤暴走族那樣,左右轉動著長焦鏡頭。中野晉一專心致志地在他背後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

相機、鏡頭基本安裝就緒後,恭介回頭對中野說道:“中野先生,您要不要來看一下?”

“可以嗎?那就讓我看一下。”

中野稍稍掀起一點黑色裁判帽的帽檐,將眼睛湊在相機的取景器上。

“看上去很近呀。公路好像就在眼前一樣。”中野提高嗓門說道。

“路邊有一只空啤酒罐,對吧?路燈正照著它呢……”

“看見了,看見了。連啤酒公司的標識都看得一清二楚。”

“我暫時以那個位置為中心來考慮構圖,當然了,根據暴走族來了以後的具體情況,也會左右移動,靈活地改變構圖中心。”

“哦,是這樣啊。可是山鹿先生,這鏡頭不是變焦的吧?”

“對,這不是變焦鏡頭。我對眼下流行的變焦鏡頭總是不太適應。”恭介對從取景器處移開了臉的中野說道。

“可是,變焦鏡頭不是更方便一些嗎?”

“嗯,確實很方便。因為用一個一般的單反相機拍攝的話,就要準備好多個不同焦距的鏡頭,從超廣角鏡到超長焦鏡之類可更換鏡頭都不能少。這些鏡頭都要背在身上可就費勁了。再說,具體情況發生變化後,就要迅速更換各種鏡頭,這也很麻煩。而要想省卻這番手腳,就需要三四個安裝著不同鏡頭的照相機。這又加重了負擔。可盡管這樣,我還是不能完全相信變焦鏡頭。”

“那是為什麽呢?據說變焦鏡頭的性能比過去好多了呀。”

“據我以往使用變焦鏡頭的經驗來看,它的分辨率比較差。盡管變焦鏡頭的性能最近有了很大的提高。但是已經形成的觀念是很難改變的。而且,變焦過於方便了,反倒使我對它產生了不信任感。而普通鏡頭拍出的圖像清晰銳利,值得信賴。盡管麻煩了一點,但還是更換鏡頭更令人放心。”

“聽您這麽一說,我覺得您跟專業攝影師真是沒什麽兩樣了。”

“哪裏。倒是專業攝影師最近也用起了變焦鏡頭。不過,像古家先生那樣的大家還是不用變焦鏡頭的。或許有人會覺得這是陳舊迂腐的表現,但在如今什麽東西都朝著便捷的方向發展的潮流中,我認為這種堅定不移的職業操守是十分可貴的。”

“高見。實在是令人欽佩啊。您是古家先生的門生吧?”

“古家先生是不收弟子的,我只是自認為是他的弟子而已。”緊接著恭介又急忙補充了一句,“可話雖如此,古家先生在事關評審的問題上,是絕沒有偏心的,絕對公平。”

這番話當然是為了不讓別人對A報“讀者新聞照片”大獎賽的評選產生誤解。

“古家先生的作品,我也經常在雜志上看到。最近,他似乎將拍攝對象轉向日本的古典傳統了。拍攝古廟、古神社、古典美術品和考古出土的文物或考古遺跡較多。”

中野又請恭介抽煙。

“不,我自己有。”

恭介將手伸進放著七星牌香煙的口袋中。

“哎,您別這麽說。”

中野仍給他敬了煙,並用打火機點著了火。

在暴走族未出現的這段時間裏,他們兩人就這樣輕松地閑聊著。本來就喜歡抽煙的恭介馬上抽了起來。美國煙的香味立刻彌漫開來。

“關於您剛才提到的古家先生最近的拍攝主題,”恭介噴出一口煙說道“被古典的東西所吸引,或可謂是古家先生的一個轉折點。據說但凡成為大家之後,往往老成持重,會將攝影對象轉向古典藝術。但古家先生的作品卻並不屬於所謂的淡泊境界。豈止淡泊,他正努力從古典器物上發現新的美感,一種與以往的理解並不相同的嶄新的美感。所以說非但不淡泊,反而是充滿了活力,極具進取精神的。這一點正是我們年輕一輩應該學習的。先生和其他的大家是不一樣的。他還去青山、六本木一帶的迪斯科舞廳和青年人一起跳舞呢。”

恭介抽著煙,漸漸地興奮起來,話也多了。四下裏到處閃爍著顆粒般的燈光,有些地方的燈光逐漸高起來,有些地方的燈光連成一條窄窄的光帶。從海面上吹來帶著海潮氣息的風,涼颼颼的,讓人感到陣陣寒意。

“您將來也打算走古家先生的路子嗎?”中野邊抽煙邊問道。外國煙的香味不住地向他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