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者異 一(第4/4頁)

“這就是另一個症結了。噢,雖然還沒來得及確認虛實,但似乎有記錄證明祇右衛門過去曾復生過兩次。不過,我覺得這說法難以置信。總之,若他只是個普通的惡棍,管他是被處梟首還是磔刑,我根本不會感興趣。但倘若他真如傳言般厲害,這可就是個怪談的好題材了。”百介說道。他喝下一大口生姜味濃郁的甜湯,嘆了一口氣,熱騰騰的。

“而且這麽多流言蜚語傳來傳去,都已經引起一陣軒然大波了。身為怪談的愛好者,我哪可能不把這件事查證清楚?要是傳言成真,果真出了什麽怪事,好歹也得把經緯寫下來。倘若真的要寫,當然需要眼見為憑。這就是我的目的。”

“這就是作家的宿命嗎?”

“沒錯,是宿命。”

“那,要去看了嗎?”

“這——”

還是不敢看吧?阿銀窺伺著百介的臉龐問道,這下又被她看穿了。百介也望向阿銀,近看還真讓他嚇了一大跳。從某些角度來看,阿銀像個清純的姑娘,但若換個方位來瞧,又像風韻猶存的半老徐娘。果真是個不可思議的女人。

“哎,當然不敢呀。把死屍曝曬街頭這種事,我原本就無法接受。官府讓咱們這些百姓看這個,還不是為了殺雞儆猴,好為他們確立屹立不搖的威信。所以得讓咱們知道這樣的下場有多嚇人,親身體驗惡事萬萬不可為。”

“反正只有愛看熱鬧的會去看。”這個巡回山貓不耐煩地扔下這句話,接著突然離開百介身邊,背起了藤箱,“我要去瞧瞧啦,先生也來嗎?”

“當、當然去呀。不是說過要去看了嗎?”百介慌忙站了起來。要是獨自被留在這裏,百介八成,噢不,九成九就看不成祇右衛門的首級了。

“等等呀——”百介快步朝阿銀追了上去,阿銀走起路來健步如飛,百介還沒來得及付完賬,她就已經走得很遠了,不論再怎麽呼喊,她也沒停下腳步,即便追上了,她也不朝身旁看一眼。她這模樣的確有點奇怪。

“阿銀小姐是怎麽啦?我倒還想問阿銀小姐為什麽這麽想看那首級呢?”

“就是來看看熱鬧呀。”

“真的嗎?”

怎麽看都不像只是來看熱鬧的。雖然和她沒什麽交情,但百介還算頗會看人。他知道阿銀並不是個愛看示眾首級的女人。當他再問一次時,這個巡回山貓霎時停下了腳步。

“怎、怎麽了?”

百介慌忙窺伺起阿銀的神色,只見她兩眼直視前方,低聲說道:“我和他有舊仇。”

“舊、舊仇?是指和稻荷坂祇右衛門嗎?”

“沒錯。”她語氣冷淡地回答。

此時,法場已映入了他們倆的眼簾。不過是一塊平淡無奇的空地。空地一角以幾支竹欄圍起。一旁有座以木樁搭建,僅在裏頭鋪有草席的簡陋小屋。彈左衛門的下屬就在裏面晝夜交替地輪番看守。

前方右側立著一塊告示牌。在這塊釘在木樁上的告示牌上面,記載著犯人的姓名、出生地、年齡、罪狀與所受的刑罰。

告示牌後方立著兩支塗有紅色橫紋的飾槍,以及突棒、刺股兩支長柄緝捕道具。傳聞這兩支飾槍俗稱福島闕所槍,乃由來已久的不祥之槍。

左側立著一面長條旗。這面以堅固和紙貼成的巨大長條旗,高度八尺有余。雖然從遠處難以辨讀,上頭密密麻麻的黑字應該也是犯人出生地與年齡等記載。遊街示眾時,這面旗就被舉在隊伍的最前頭。

然後,同樣是平淡無奇的,宛如現場的樹木、稻穗、屋宇、石頭與芒草,那東西就靜靜地佇立在它理應存在的位置,讓人感覺它和周遭景物一樣自然。

那首級——

就靜置在一座高約三尺的簡陋木台上。看來是那麽稀松平常。

原本以為現場氣氛會是一片陰慘,事實卻不然。雖然略有傾斜,但是耀眼的艷陽就高高照在這顆首級上。面色有點發黑——這是百介唯一的感想,其他毫無任何感慨——心中完全感覺不到一絲恐怖、惡心或傷悲。為了防止首級傾倒而在周圍圍上的土堆,看起來也僅讓人覺得粗糙、滑稽。

“還要……再來一次嗎?”阿銀說道。

還要再活過來一次嗎?只聽到她如此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