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者異 一(第2/4頁)

百介的心情再度沉了下來。今天的目的地,正是這座法場。並非受任何人強迫,而是百介自願前來的。即使不來,也沒人會責備他。但是——

百介下定決心,從鳥居下穿過,腳步異常緩慢。到頭來,百介還是躲進了對面的茶鋪內。在氈子上坐定後,他轉頭向一旁望去。一片繽紛的色彩霎時映入了他的眼簾。

鮮艷的江戶紫和服、草綠色的輕羽棉外衣。黃色的發帶、形狀如鶴的發飾。繪有福神的藤箱。細長的鳳眼、雪白的肌膚。鮮紅的櫻桃小嘴。

“這、這不是阿銀嗎?”

原來是和他有過數面之緣的巡回山貓阿銀。巡回山貓指的是一邊頌唱義太夫節,一邊以只手操縱人偶演出的女傀儡師。放在她身旁的藤箱裏頭,裝的就是唐子人形與凈琉璃人形 。今春,百介在越後的旅途中認識了這位長相標致的傀儡師,不久前還在甲府和她照過面。

當然,他們會碰面並非偶然。阿銀並不是普通的傀儡師,而是借各種奇謀妙計,完成一些靠正當手段無法解決的任務,這就是這位怪異女子賴以謀生的手段。

和阿銀這群小混混的偶然相識,讓百介深受他們的個性吸引。或許世間並不會稱許這些作為,但他們幹的也並非什麽壞勾當。厭惡以義賊自居的他們若是聽到這個說法或許會不高興,不過百介認為毋寧說他們是在熱心助人。不久前甚至長途跋涉到甲府,完成一樁不可思議的任務。

阿銀先是沉默了半晌,接著才轉頭望向百介。“哎呀,這不是專寫謎題的作家先生嘛。”

謎題,類似孩童玩的謎語,目前百介就靠寫這類東西混飯吃。雖然平日吹噓自己要當個劇作家,現實中其實是靠寫寫這種東西糊口,因此阿銀如此稱呼,聽在百介耳裏還真有點刺耳。

不過,雖然沒從背後刻意嚇唬她,但不論是從語調還是神情,阿銀看來都是萬分驚訝。原本以為阿銀是個凡事都處變不驚的女人,這下看到她這副模樣,百介比她更驚訝。

“果真是阿、阿銀小姐……”

“先生結巴個什麽呀,是什麽風把先生吹到這兒來了?”她以極其悅耳的嗓音問道。

“噢,只是來辦點瑣事。”百介胡亂搪塞道,接著又問,“倒是阿銀小姐,到這兒來做什麽?”

“還不就是……”阿銀探出又細又白的脖子,朝刑場的方向比了比,“來看看熱鬧。”

“噢,原來目的相同。”

原來兩人的目的地是一樣的。

聽到百介如此回答,阿銀眯起了眼睛。她眼角色澤頗為艷紅,不過並不是因為化了妝,而是她皮膚白皙使然。

“目的相同,先生也是來看那首級的嗎?”

“是的,正是如此。”

雖然說的是實話,但話從嘴裏吐出來,感覺還真是血腥。

“示眾只到今日為止,不快去看可就看不到了。雖然說起來還真有點惡心,不過,這大概就是作家的天性吧。”

百介點了一碗甜姜湯。阿銀無聊地擡起了腳,接著又望向百介問道:“等會兒就要去嗎?”

“是呀,等會兒就去。”

“不過,先生不是住京橋嗎?若是走近路,應該是沿河邊下天狗坂,過了淚橋再穿過新町,理應不會經過箕輪天王這邊才對吧?”

“噢,話是沒錯,只是繞了點遠路。”

真正要看時反而提不起勁兒,這種話實在說不出口。

那還不只是一點兒遠呢,阿銀說著,笑容在她臉上緩緩浮現。

“先生是不敢看嗎?”

“也可以這麽說。這類殘酷的東西,我實在是不大敢看。”

這下可把真話說出來了。阿銀又笑著說道:“不敢看?虧先生還是個為了搜集怪異故事雲遊四方的作家呢!先生不是還曾說過,要出版一本百物語嗎?”

“噢,我熱愛的是幽靈妖怪,但要看到血可就沒轍了。即使是剃胡須時稍稍劃破了臉,滲出來的一丁點血也會讓我毛骨悚然。只要一見紅,眼前就一片發白。”

“哎呀,瞧你說的。”阿銀這下笑得更開心了,“如此膽小,還要來看梟首示眾?真不知先生是怎麽想的,繞了這麽大一圈,又走得慢吞吞的,到頭來還是想看。難不成這首級裝飾得特別漂亮?”

“因為這不是普通的首級呀。不管怎麽說,這可是轟動世間的大惡人,稻荷坂祇右衛門的首級。”

此刻——

祇右衛門的首級應該就被曝曬在小冢原法場那三尺高的梟首台上。這個百年難得一見的大惡棍在十天前伏法,經過一場嚴厲的審問後被判梟首之刑。

據傳稻荷坂祇右衛門表面上是香具師的總管,但他並不是擁有自己地盤的香具師。祇右衛門旗下的人手,似乎都是各地漫遊修行的宗教信徒、巡回藝人、無宿人或野非人,悉數是不屬於江戶四區非人頭管轄下的非人。每逢町奉行所或彈左衛門臨時要取締無宿野非人時,總能在事前得到風聲的祇右衛門便會通知他們,或者為他們斡旋居住或差事等,略施小惠綁住這些人,並以種種手段從他們身上榨取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