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3/4頁)

一個禮拜後我又見到她了,在卡羅·斯特蘭奇韋家的雞尾酒派對上。在那之後,一切都很清楚了,我們都知道兩人之間會發生什麽事……

我們見面、分開,然後又見了面。我們在派對上、在其他人的家裏見面;我們在安靜的小餐廳碰面,搭火車去鄉下,一起漫步在一個光亮迷蒙、不像真實的幸福世界裏。我們一起去聆聽音樂會,聽到伊麗莎白·舒曼唱著:“在我們的足跡即將踏上的小路,我們相會,忘卻世界,沉浸在夢裏,願天讓這份愛結合,不再被世界分開……”[4]

沿著熙熙攘攘的威格莫爾街[5]離開時,我重復了斯特勞斯歌裏的最後幾句:“……墜入愛河,幸福永無止境……”並且與她四目交接。

她說:“喔,不,休,不是我們兩個……”

我說:“沒錯,就是我們兩個……”

我對她說,我們得一起過下半輩子……

她做不到,她說,她沒辦法就這樣丟下一切。如果她要求離婚,她知道她丈夫不會答應。

“那如果是他要求和你離婚呢?”

“是的,我想應該就會了吧……喔,休,我們不能保持現在這樣嗎?”

不行,我說,我們不能只是保持現狀。之前我一直在等,看著她為了身體和心靈的健康而努力。在她恢復原有的快樂面貌之前,我不希望拿這些抉擇去煩她。嗯,我做到了,她的身體和心靈都再度堅強起來了,現在我們該做個決定。

過程不是很平順。她有各種奇奇怪怪、出人意料的理由。主要是因為她不肯定我的工作,也就是說,我得完完全全轉換跑道。好,我說我知道,我都想過了,沒有問題。那時我還年輕,除了教書之外,還有很多可以做的事。

然後她掉下眼淚說,如果我因為她而毀了我的人生,她永遠不能原諒自己。我告訴她,沒有什麽事可以毀掉我的人生,除非她要離開我。沒有她,我的人生就完了。

之後還有許多起起伏伏。她似乎接受了我的看法,然後當我不在她身旁時,她又會突然退縮。你知道的,她對自己沒信心。

不過,她漸漸和我有了相同的看法。我們之間不只是激情,還有心靈和想法上的契合,那種心靈交流的快樂;她要說的正好是我想說的事,以及我們共享的那些數不清的小小快樂。

最後,她終於承認我是對的,我們屬於彼此,她的心防也就漸漸退去。

“是真的!噢,休,這怎麽可能?我不知道,我對你的意義怎麽可能真的像你說的那樣?但我確實不懷疑。”

一切經過考驗,並且得到證實。我們著手計劃,那些必要而乏味的計劃。

一個寒冷而晴朗的早上,我醒來,然後想起我們的新生活就要從這一天開始,從現在起,珍妮弗會和我在一起。在這一刻之前,我不允許自己完全相信這一切,我總是害怕她近乎病態的缺乏自信,會害她退縮。

即使在這個屬於前半段人生的最後一個早晨,我還是得確認一下。我打電話給她。

“珍妮弗……”

“休……”

她的聲音溫柔中帶著微微的顫抖……是真的。我說:“原諒我,親愛的。我需要聽聽你的聲音。這一切都是真的吧?”

“全都是真的……”

我們要在諾霍特機場會合。我邊穿衣服邊哼著歌,小心地刮了胡子。我幾乎認不出鏡子裏那張幸福洋溢的白癡臉。今天是我的日子!我等了三十八年的日子。我吃了早餐,檢查機票和護照。我下樓準備上車。哈裏曼本來要開車,我告訴他由我來開,他可以坐後面。

我把車開出來,轉進馬路。車子穿梭在車陣當中,我的時間很充裕。這是一個極其美好的早晨,一個特別為了休和珍妮弗而創造的美好早晨。我幾乎要高聲大叫了。

那輛大卡車以時速四十英裏的速度從旁邊的路開過來,既看不到也躲不掉。我沒有疏失,反應沒有錯誤。後來他們告訴我,卡車司機喝醉了——一件事情之所以發生,理由會是多麽微不足道!

卡車從側面撞上來,整輛別克轎車都撞爛了,我被壓在下面,哈裏曼身亡。

珍妮弗在機場等著。飛機起飛了……我沒有到……


[1]諾霍特機場(Northolt Aerodrome),英國皇家空軍(Royal Air Force)於倫敦的機場,至今仍保有當年丘吉爾指揮英倫戰役(Battle of Britain)的指揮行動室。

[2]記錄天使(Recording angel),相傳是猶太教、基督教與伊斯蘭教中專司記錄人類善惡行為的天使。

[3]康沃爾郡和德文郡皆位於英格蘭西南部,兩郡相毗鄰。

[4]伊麗莎白·舒曼(Elizabeth Schumann,1888—1952),德裔女高音。文中歌詞出自德國作曲家理查德·施特勞斯(Richard Strauss,1864—1949)作品編號二十七中四首歌曲的最後一首《明晨》(Morgen!),是施特勞斯獻給妻子的結婚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