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5頁)

隔著另一道鐵蒺藜的彼端不遠處,是棟低矮建築物,顯然就是火車站,瓊猜想旁邊那個東西若不是自流井就是大儲水槽。北邊天際隱約可見連綿山巒的輪廓。

除此之外就什麽都沒有了,沒有地標,沒有建築物,沒有草木,沒有人。

一個車站,一條鐵軌,幾只母雞,以及看來多得不成比例的鐵蒺藜,就這麽多了。

真是的,瓊心想,這下可好玩了,滯留在這麽個怪地方。

那個印度仆役走了出來,說夫人的早餐準備好了。

瓊轉身走了進去。迎接她的是典型的招待所氣氛:陰沉、羊油味、煤油味和殺蟲劑氣味,頗令人不愉快的熟悉感。

早餐包括咖啡和牛奶(罐裝的)、一整盤炒蛋、幾塊又圓又硬的烤面包、一碟果醬,還有一些看來頗可疑的燉梅幹。

瓊胃口頗佳地吃了早餐。不久,那個印度人又出現了,問夫人想要幾點吃午餐。

瓊說不用等太久。於是雙方說好下午一點半開飯。

就她所知,火車一星期三班,每逢星期一、三、五有車。現在是星期二早上,所以到星期三晚上以前,她都走不了。她跟印度人提及此事,問他是不是這樣。

“沒錯,夫人,沒搭上昨晚的火車真是倒黴。路況很差,晚上雨下得很大,所以這裏和摩蘇爾[4]之間這幾天不會有車子往來。”

“可是火車沒問題吧?”

瓊對摩蘇爾的路況沒興趣。

“哦,沒問題,火車明天早上會來,晚上回去。”

瓊點點頭,問起送她過來的汽車。

“今天一大早走了。司機希望能回得去。但我想不行,我認為他在半路上會卡住一、兩天。”

瓊認為大有可能,不過對這事不怎麽感興趣。

這人繼續提供消息給她。

“那個車站,夫人,在那邊。”

瓊說,她多少已經猜到那可能就是火車站。

“土耳其的火車站,車站在土耳其境內,土耳其鐵路。你看,鐵絲網的另一邊,這鐵絲網就是邊界。”

瓊鄭重其事地望著邊界,心想:邊界真是奇怪的東西。

印度人開朗地說:“一點半準時開飯。”然後就轉身進去了。一兩分鐘之後,瓊聽到裏面傳來他提高嗓門怒罵的聲音,還有另外兩個聲音。空氣中充斥著連串尖銳、激動的阿拉伯語。

瓊納悶地想:為什麽這類招待所似乎總是由印度人來管事?是因為印度人對歐洲人的生活方式有經驗嗎?算了,反正這沒什麽關系。

這個早上她該怎麽排遣才好?她可以繼續讀那本有意思的《凱瑟琳·戴薩特夫人回憶錄》,要不然寫幾封信也可以,等火車到了阿勅頗時再寄出。她有一本信紙,還有幾個信封。她在招待所門口躊躇了一會兒,裏面太暗了,而且有一股不好聞的氣味。說不定去散散步也好。

她拿起厚氈帽,倒不是這時節的陽光很曬,不過小心一點總是比較好。她戴上太陽眼鏡,把信紙和鋼筆塞進包裏。

然後就出發了,經過了垃圾場和空罐頭堆,朝火車站反方向走去,因為,要是越過這邊界的話,搞不好會引起復雜的國際糾紛。

她暗忖,這樣的散步真是夠怪的——沒有一個明確的目的地可去。

這是個頗新鮮又挺有意思的想法。走在丘陵草地上,走在沼地裏,走在海灘上,走在一條路上……總是有些目標在望,過了那座山,到那座小樹林,到那片石楠樹林,從這條巷道走到那農場,沿著大路到下一個城鎮,經過海邊到下一個小灣。

但是在這裏只有“從”而沒有“到”。從招待所走出去,就只有這樣。右邊,左邊,直走,都是空曠的暗褐色地平線。

她漫步走著,步伐不太快。空氣很宜人,天很暖但不太熱,大約是華氏七十度[5]左右吧,她想。而且還有一絲微風。

大約走了十分鐘之後,她才轉過頭來。

招待所以及周邊的肮臟部分已經化為挺能讓人接受的模樣,從這裏望過去感覺還不錯。再過去的那個車站看起來就像一個小石堆。

瓊露出笑容,繼續漫步。空氣真的太好了!新鮮又純凈,這裏沒有黴味,沒有人類或文明的痕跡,就只有陽光、天空和沙地,帶有醉人的成分。瓊深深吸著氣,盡情享受著。這真的是一場探險!在一成不變的生活中令人愉悅的休憩。她挺高興錯過了火車班次。整整二十四小時絕對的安寧平靜,對她很有好處,她不急著趕回去,大可在抵達斯坦堡之後,再打電報向羅德尼解釋延期的原因。

親愛的老伴羅德尼,不知此時在做什麽?倒不是真的有什麽事值得她這樣猜測,因為她很清楚羅德尼會如常坐在“奧爾德曼、斯丘達莫爾暨威特尼律師事務所”的辦公室裏。那間很不錯的辦公室在二樓,可以俯瞰外面的市集廣場。老威特尼先生去世之後,羅德尼就搬進這間辦公室。他喜歡這個房間。瓊還記得有一天她去看羅德尼,見到他正站在窗邊,盯著市集(那天是趕集的日子)看一群趕來的牛。“有很多不錯的短角牛。”他曾這樣說。(也許不是說短角牛吧?瓊對於農務用語不太在行,反正是類似的話。)她當時說:“關於中央暖氣用的鍋爐,我認為加爾布雷思的報價太高了,我們再去問問張伯倫的報價,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