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塔城之行

  第二天下午,我開車去了塔城。

  同最新拔地而起的賴格利大廈、特泊恩大廈、麥迪那——阿瑟迪克大廈以及艾靈頓酒店這類金碧輝煌的摩天大廈相比,昔日曾經輝煌一時的高噴水塔大樓已經失去了奪目的光彩,這是一座哥特式風格的高大建築,據說這座在那場大火中幸存下來的這座高樓將在近期被拆除了,以改善密執安大街交通擁擠的狀況。

  芝加哥的“塔城”地區的綽號就是根據這座大樓起的。塔城的具體界限很難說清,它占據了黃金海岸和北部區立大街的一部分,向南沿伸至大街區附近,向西伸展到克拉克大街一帶,又穿過密執安街擴展到了斯裏特維爾區。州立大街是橫穿塔城南北的交通動脈,而芝加哥大街則是塔城東西方向的交通主幹道。雖然,塔城的城區覆蓋面極為廣大,高噴水塔始終被視為這一區的中心。

  在塔城的街道兩側有許多風格迥異的咖啡館、美術用品商店、形形色色的飯館和書屋,在這些大大小小的店鋪樓上是掛著各色招牌的居室和廣播電台。如同許多大城市的波希米亞區(藝術家聚居的地方)一樣,這裏也吸引了不少來自四面八方的藝術愛好者和好奇的遊客。

  這是一個星期四的黃昏,天氣仍舊十分寒冷,太陽整整一天都躲藏在厚重陰暗的雲層後面,刺骨的北風打著旋兒從街道上吹過,淒清的雪花紛紛揚揚地飄落著。大街上只有幾個年輕的畫家在匆匆趕路,他們的雙手插在大衣兜裏,只顧埋著頭、弓著腰在漫天的風雪中向前走著,對兩側可能會激發他們創作靈感的建築連看也不看一眼。

  我以前從來沒有來過迪爾·皮克爾俱樂部,而且我也不希望自己以後再一次進入這家俱樂部。在迪爾·皮克爾俱樂部裏,墻上、地板上、椅子上,甚至連包雞肉三明治的薄紙上都畫滿了俗不可耐的裸體畫。當我第一眼看到這些令人作嘔的繪畫時,我就暗自發誓絕不再到這個鬼地方來了。

  不過,我現在還得呆在這個地方,因為我和瑪麗·安約好了在這裏見面。我坐在一張小桌的旁邊,桌上沒有台布,放著一支火光搖曳的蠟燭。

  在我鄰近的桌旁坐著幾個年輕人,準確地說是三男二女。那三個男孩都留著披肩長發,穿著粗布襯衫和黑色的休閑毛衣;那兩個女孩的頭發都理得短短的,穿著黑色的長袖襯衫,外面套著深色的毛衣。他們一邊喝著茶或咖啡,一邊抽著煙。盡管我竭力不去聽他們之間的對話,可是他們的聲音實在是太響亮了,使我無法不成為一名並不情願的聽眾。

  其中的一個人正在大聲談論著自己的詩作,毫不臉紅地吹噓自己的作品如何有超前的時代感和新穎的表現手法,自然要勝過他一位朋友的蹩腳作品,可是毫無鑒賞力的編輯卻刊登了他朋友的作品,而他的“曠世傑作”卻被扔進了廢紙簍。一個女孩在評判著具有“原始藝術”風格的作品,在她看來一位來自邁斯威爾貧民區的小販畫的猶太商店的畫是近期以來少見的傑作,而那名小販今年已經六十二歲了。另一位面色蒼白的長發男孩一面大肆抨擊著莎士比亞和吉蔔林的作品,一面對克萊姆伯格的著作表示了極大的好感。而另一位長發男孩則始終在喋喋不休地抱怨著他的女房東對他的不理解,這既包括不理解他為什麽不在房間裏擺上床和椅子,也包括不理解他為什麽要留披肩長發。而另一位始終不停吃東西的女孩也不肯只做一名聽眾,經常嚼著滿嘴的食物指責自己的“墮落”,她現在以每小時一美元的價格為一名畫家做模特,而在她看來,那名畫家對她的身體比對繪畫本身更感興趣。不過,她對自己有能力應付這一切感到十分地驕傲。

  我終於無法繼續忍受這些過於自以為是的小家夥了,就在我剛要起身離開的時候,瑪麗·安·比姆優雅而迷人的身影出現在迪爾·皮克爾俱樂部的門口。

  今天晚上,瑪麗·安還是穿著她那件帶有黑色皮毛領的黑色上衣。在她走到桌旁的時候我很有紳士風度地站了起來,為她脫下了黑色的上衣。在接過大衣的時候,她向我嫣然一笑,然後隨手把大衣搭在了桌子旁邊的一張空椅背上。這一次瑪麗·安戴了一頂別致的白色貝雷帽,在黑色上衣的裏面穿著一件藏青色的毛衣,在毛衣上有著閃電一樣的立體花紋。瑪麗·安把手裏的小提包放在了桌上,在我為她拉開的那張椅子上坐下來。然後,她就用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緊緊地盯住我,那眼睛裏充滿了無限希冀,不過,在她那丘比特一樣優美的唇邊卻帶有一絲遲疑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