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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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受不了的人,連五分鐘都待不住。這不是壓迫感,也不能稱為緊迫感。由書本形成的高墻,書本雖然整齊排放著,卻有種騷然嘈雜之感,是由於被封在每本書裏的妄執與道理透過書背爭相聲張之故嗎?

益田望著京極堂的客廳書架。

布面書、皮面書、箱裝書、圓本(關東大地震之後,日本出版界為了挽救低迷的書市,由改造社於一九二六年開始推出定價一圓一本的叢書,稱為圓本。一時之間,各出版社競相出版這類書籍,但很快就由於讀者厭倦而退燒)、線裝書。

塵埃與墨水融合在一起,形成古書特有的香氣。

益田不討厭這種氣味,所以相當愜意。

主人單肘撐在矮桌上,一臉不悅地抽著煙。

益田跪坐在他對面,畢恭畢敬。

“益田,”中禪寺叫道,“就算你坐得那麽僵也不能怎麽樣。放輕松。”

“那你是願意……”

“不願意。”

好快。

“為什麽我非得收拾榎木津的爛攤子不可?我很忙的。”

“榎木津先生說你在箱根山的事件中欠了他一份人情……”

“才沒有。要是把借的跟欠的相抵消,他欠我的還比較多。從學生時代開始,那家夥惹出來的麻煩幾乎都是我在善後。我絕對沒有欠他。”

“請別這麽說,至少聽一下來龍去脈嘛,中禪寺先生。”

“我在電話裏聽過了。”

“你不是當場回絕了嗎?快得要命。”

“這就表示我完全無意答應。最近身邊老是吵吵鬧鬧的,搞得我都沒辦法看書了。”中禪寺說道,將手中的書本翻頁。

——他在讀。

益田來到這裏以後,這已經是第二本書了。盡管益田氣喘籲籲地趕來,中禪寺卻完全不予理會。

“我打電話時,還相當驚慌失措。再怎麽說,都才經歷了一場全武行嘛。而且……”

“你說過世的女孩嗎?”

“是的。太悲慘了,太遺憾了。”

“益田,你……比較適合當警官喲。”

“呃?是嗎?”

“你這個樣子是做不來偵探的,益田。”中禪寺說道,又看也不看益田地說,“只是……你最好珍惜這種心情。這是我苦口婆心的忠告,偵探這門行業可不值得你拋棄這種心情執意去做。”

益田十分明白中禪寺的意思。

偵探很容易變成當事人。不,一旦參與事件,即使不願意也會變成當事人。當事人絕對看不見事件的全貌,會不想看。若是沒有直到最後一刻都要置身事外的堅持與覺悟,是做不來偵探的。

中禪寺似乎立時察覺了益田的臉色。

“是啊。客體不管以什麽樣的形式與主體發生關系,都會失去客觀性。偵探只能避免與主體發生關系,來尋得真理。榎木津因為在不自覺當中與事件發生了關系,所以為此生氣。”

——我不要再繼續被小角色當成棋子耍弄了!

榎木津確實這麽說過。

“……他當然會回絕這個委托,他父親的面子也會被他給丟光吧。不過榎木津的父親是個難得一見的俊傑,柴田財閥對他來說,只不過是個做絲線買賣的。不會怎麽樣的。”

“可是中禪寺先生,要是再繼續出現犧牲者……”

“益田,這件事件根本的原理與法制,與你所知道的眾多事件完全不同。不管什麽人以什麽樣的形式參與事件,結果應該……”中禪寺說到這裏,頭一次望向益田,然後作結道,“……都是一樣的。”

“什麽意思?”

“沒有我出場的余地——不對——不是這樣,應該說就算我出場,情況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他要是上了棋盤,也會變成棋子嗎?

榎木津也這麽說過。益田不懂這段話的意思,所以詢問中禪寺。

中禪寺回答:“例如說……嗯,益田,你舉得如果你沒有來東京的話,這起事件會怎麽發展?”

“什麽?”

會變成……怎麽樣呢?首先,美江的委托應該會由榎木津親自應付。緊連著增岡來訪,委托榎木津聖伯納德學院的事。如果榎木津不在,增岡應該會單獨拜訪中禪寺。接下來都一樣。或許時機會有些不同,但遲早都會從職員薄裏查出杉浦的下落。然後榎木津受父命進入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