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京極堂 3 腦、心與意識

京極堂的副業是拔除著魔附體、惡靈的祈禱師。如果說神主是他的正業,那麽,祈禱師也許可說是正業的延長。他所做的和神道有所不同,是屬於一種信仰拔除驅魔的宗派,做法和神道不一樣,極不尋常。這個工作受到很好的評價,但是,他不太想多談這個不尋常的生意。

刹那間,京極堂表現出與其說厭惡不如說吃驚的表情。我內心好奇的蟲兒開始蠕動。我一直就想詳細地問有關這個不尋常生意的事。即使激怒他也無妨,希望他能和盤托出,於是,我說的話更富挑撥性了:“不是嗎?拔清被狐狸附身而死的孩子身上的鬼祟,不正是你另外一份工作嗎?你自己的立場是不能輕視鬼怪啦幽靈的唷!”

果然,他顯露出相當不愉快的表情。這男人不愉快的表情真是無人可比。

“關口君,和你寫的無聊的文章不同,宗教可是理論性的東西喔。只強調宗教方面的奇跡啦幻覺啦異常部分,並加以渲染,才會令人毛骨悚然。所以啊,只注意到違反自然科學整合性的部分,對於已完全習慣合理性的現代人來說,當然感到值得懷疑。但另一方面,一味地認為非合理部分全是寓言、教訓也不對。更容易理解的寓言那麽多,那些充滿佛教味兒捏造出來的話根本就是多余的了。”

“聽不懂!究竟是怎麽回事?你根本沒有回答嘛。”

“嘿,你聽好!說宗教荒唐無稽、謊言而加以否定,或者說那是道德、教訓什麽的,但世間有宗教仍是不變的事實。結果,沒有信仰的人,輕視有信仰者。另一方面,懷有信仰者又批評無信仰者不對什麽的。至於我呢,不過是他們之間的橋梁而已。拔除附身魔這档子事誰都會。可是,宗教家不那麽認為。科學家也判斷是他們理解的範疇以外,所以,彼此的關系一直都不順,彼此都不去正視看得到的事情,以為,看不見就是不存在。”

“和你一談,話就變抽象了。一言以蔽之,一直被認定是非科學的領域,現在已能用科學解說,並且可以運用在治療鬼怪附身和被詛咒者身上。羅哩羅嗦談著理論,其實,這不就是剛才被你大為輕視的心靈科學嗎?”

“不一樣。科學應該是具有普遍性的。在相同的條件之下,實驗的結果必須一樣。可是,心靈、靈、魂、神呀佛的卻無法如此。即使是相同的宗派,人還是不一樣。所以,這不是科學能應付的領域。關於腦的作用,都無法做物理性的解說了,何況是心靈、靈魂?心靈是科學唯一無法解的領域,所以,所謂心靈科學這個字眼是值得商榷的!”

“可是,你剛才不是提到什麽科學和宗教的橋梁這種話嗎?”

“所以說做橋梁呀。要讓科學家白天看到幽靈,讓宗教家即使不念咒語也能使幽靈消失!總而言之,必煩先在腦子裏將這些想法正當化!”

不懂。

“這不就等於主張靈魂不存在嗎?”

“哎,有靈魂唷。看得見、摸得到、聲音也能聽到。可是,並不存在。所以,無法用科學處理。但是,如果因為科學無法處理,就認為是捏造的可就錯了,實際上是存在的。”

我相當地混亂。京極堂用望著可憐孩子的眼神看了看我,順滑地摸了一下剛才那個壺的蓋子。

“所以,你寫的稿子對我的工作會產生壞的影響。仿佛幽靈怨靈真存在似的,你會胡說八道地寫吧!科學根本無法解的事物卻像已解說了似地寫,甚至還寫著總有一天會解說清楚。要不然,就是寫些世間上的確存在著連科學都無法解釋的恐怖的事。你兩種都會寫吧!由於科學永遠無法解說,所以,站在科學那一邊的人,總有一天會否定那玩意兒是非科學的。神秘主義者會變得更封閉,像以前的貴族似的利用根本失去效力的護符啦符咒什麽的大大地賺錢,而所謂心靈科學等,將會像貓產卵似的,雖然不可能,卻蔚為風氣。”

他的比喻一直都很有意思。

“原來如此,我不是很懂,但懂了一些。不過,以你的論點,如何評論我那一知半解的心理學和神經醫學呢?”

我從胸前的口袋拿出紙煙和火柴,點上火,瞬間,發出磷火燃燒的沖鼻味道。我非常喜歡這種味道。

“如果說心靈是科學無法處理的領域,那就表示是偽造物嗎?”

“神經的結構全都一樣。治愈神經方面的病是神經醫學吧。這和治愈痔瘡是一樣的。神經和腦連接,腦的結構也一樣。目前在這方面並沒什麽進展,但很快地就會像治療痔瘡那樣簡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