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太子妃病重,一石激起千層浪,在長安城裏引發不少討論。

有人真的相信太子妃身體不適,太子心疼嬌妻,特允她在揚州城休養,還給她建了宮殿美林,數百奴仆精心伺候。但更多的人還是不信,而生出種種猜測

“太子不就是在揚州遇刺的麽,我聽人說,那女刺客狡詐的很,扮成胡姬模樣在宴會上獻舞,突然從腰間抽出一柄軟劍就朝著主位的太子沖了過去。就在這萬分兇險之際,太子妃不顧一切沖了上去,替太子擋了一刀。這一刀正中要害,太子妃重傷在身,太子悲憤萬分,這才設下天羅地網,要抓到那個女刺客!”

“我聽得怎麽跟你不一樣?我聽說太子被一個揚州瘦馬所迷,太子很是寵幸這瘦馬,還給她買了座豪宅在外養著。太子妃出言勸誡,反被太子訓斥,兩人生了齟齬。不曾想那瘦馬是個女刺客,傷了太子,奪門而逃,太子妃知道後更是氣憤,從此便閉門不肯再見太子了。”

“嗐,我也聽說了一個版本,是我八大姨的小叔子的三兒子說的,他剛從揚州回來,說是中秋夜裏有刺客行刺,還放了把大火,聽說太子妃就在那火裏,生死未蔔呐!”

“啊?還起了火?太子妃可是咱們長安第一美人,要是真遭了火,毀了容貌,那多可惜啊。”

“唉,誰說不是呢。”

長安城內眾說紛紜,皇宮內,裴元徹向順濟帝復命,剛從紫宸宮出來,轉身就被崔皇後的人請去了鳳儀宮。

崔皇後一襲華美的絳紫色繡牡丹鳳袍,發髻高聳,妝容莊重又雍容。

她原想著一見到太子,就嘲諷斥責他一頓的,可真見到裴元徹時,她那些準備好的話都卡在喉嚨裏,不上不下,最後只化作一句,“你怎麽瘦成這樣了?”

眼前的男人身形依舊高大頎長,一襲月白色麒麟紋錦袍,頭戴玉冠,腰系犀帶,端的是華貴矜雅。只是整個人生生瘦了兩圈,英俊的臉龐下巴尖了,眼窩深陷,顯得眉骨與鼻梁越發深邃,臉色和唇色都是淡淡的,透著蒼白。

那雙漆黑的眼眸卻愈發銳利,眉眼間再不見兩月前的疏朗,而是纏繞著一陣揮之不去的冷戾,像窺伺獵物的鷹隼,又像是吐著信子的毒蛇,陰沉的令人膽寒。

莫說那些宮人見著害怕,就連崔皇後看到他這副樣子,心裏也一陣發憷。

從前裴元徹也是一副不好招惹的冷僻樣子,只是這會兒,他的氣勢越發淩厲,說句大逆不道的話,便是順濟帝這身居皇位多年的老東西,都沒有裴元徹十分之一的至尊氣概。

裴元徹走至正廳中央,擡手朝崔皇後行禮,“兒子給母後請安,母後金安萬福。”

崔皇後定了定心神,擡手道,“回來就好,不必多禮,快坐下吧。”

她扭頭吩咐著,“快將太子愛吃的茯苓糕端上來,前陣子蜀郡進貢的青城雪芽也沏上一杯。”

宮人應聲退下了。

裴元徹略掀袍擺,端坐在紅木嵌螺扶手椅上,面上淡淡的,看不出情緒。

“太子這趟下江南實在辛苦了,瞧著瘦了一大圈,人似乎也憔悴了。”崔皇後關懷的寒暄一陣,又盯著他打量了一番,擔憂道,“你這下巴怎麽有一道傷口?”

裴元徹緩緩地擡起眼皮,淡聲道,“昨日剃須,一時分心,不慎劃破了一道,小傷口而已,母後不必憂心。”

崔皇後蹙眉,“伺候你剃須的奴才真是該殺。”

裴元徹道,“剃須這事一向是兒臣自己動手,沒讓奴才伺候。”

崔皇後一怔。

宮人適時捧上茶點,裴元徹端起茶杯,修長的手指摩挲著微燙的杯壁,看向崔皇後道,“兒臣怎敢讓旁人持利刃靠近,母後,你說是吧。”

崔皇後眸光微動,早知道他多疑,沒想到多疑到如此地步,面上訕訕道,“是,是這麽個理。”

裴元徹喝了兩口茶水,那甘甜順滑的滋味,又讓他想起顧沅。

顧沅喜歡品茶,不論上輩子還是這輩子,只要他一得了好茶,都會第一時間給她送去。

這蜀郡的青城雪芽和蛾眉毛峰茶,她也是很喜歡的。

距離她逃跑已經過去整整二十九日,她如今可有安定下來,身邊可有人伺候,可否安心坐下品一杯茶?

她從小生在長安,如今離了家鄉,離了父母親人和好友,夜深人靜時,她可曾會想他們?應當會想的吧,她那般戀家,與張韞素和盧嬌月又那般親密。

那她,會不會想起他?

哪怕一瞬。

一瞬,他就滿足了。

握著杯盞的手指不禁收緊,裴元徹眸中墨色翻湧,一陣熟悉的痛意撅住了他的心。

腦內有個聲音在冷冷嘲諷他,她怎會想你?她但凡對你有半分情意,也不會這般處心積慮的逃離你,甚至不惜舍棄太子妃之位,舍棄侯府嫡女的身份,淪為被追捕的逃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