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窯中的祈禱[37](第2/12頁)

雖然從吸煙坑望不見遠處的城市,我還是把目光從豪珀特身上移開,投向城市的方向。查理連每天都駐紮在拉馬迪市。我也常去,但只是去前方哨所,從沒參加過戰鬥。我只是一名牧師。我一直很忙,總得加班,但大多數日子仍可以在基地裏自己的床上醒來,在相對安全的處所禱告,也只是遠遠地聽著暴亂的聲響。奧古斯丁所深愛的羅馬城慘遭劫掠時,他在安全之處布道,只能無奈地重復他無法確認的訊息:“可怕的消息傳來:屠殺、焚燒、掠奪、蹂躪。誠然,我們耳聞的諸多事情,充斥著咆哮和哭泣。我們的悲傷無可勸慰,我也無法否認,是的,我無法否認人們在那座城市裏犯下了許多、許多的罪行。”我也面臨同樣的問題。

我的目光回到豪珀特身上,他正以自己的方式布道,一種簡單的、基於日常巡邏經驗的布道。“我們該做些什麽?”豪珀特對零散圍過來的二排戰士說,“我們來到這裏,我們說:‘如果你們和我們合作,我們會給你們電。如果你們和我們合作,我們會幫你們修好下水管道。如果你們和我們合作,我們會保障你們的安全。但是,最好的朋友也可以是最壞的敵人。如果你們他媽的跟我們作對,你們會活在屎裏。’然後他們的反應是:好吧,那我們就活在屎裏。”他指了指城市的方向,手重重拍下來,像在打飛蟲。“操他媽的。”他說。

我回到教堂後不久,羅德裏格斯就來找我了。我正在整理教堂一側壁櫥裏的糖果——心懷感激的美國民眾給部隊寄來成堆的糖果、肉幹和豆豆公仔,我會把那些愛心包裹分發給各個排。隨軍牧師會收到大量的寄給“任何陸戰隊員”的愛心包裹,多到不知如何處理。不過這種過剩也有好處,就是當陸戰隊員想和牧師交談時,他們可以把來教堂取零食當作借口,而不必告訴戰友自己出了心理問題。

羅德裏格斯默默走進狹小的教堂。他的神經不再像我們首次交談時一般緊繃,但那種緊張還在,在他的眼裏、他的手上,和他局促不安、必須不斷走動的舉止中。他們說,在拉馬迪巡邏時你不是在走,而是在跑。

“你知道當時我們在幹什麽嗎?”他說,“藤田中彈的時候。”

“不知道。”

“沒人知道。”他說。他狐疑地環顧四周,仿佛擔心隨時會有人闖入。“沒人覺得我該和你談話,”他說,“一個他媽的神父能說什麽?無論是誰,又能說些什麽?你知道沒人把神父當回事兒,對吧?”

“那是他們的錯。”

“我尊重神父,”他說,“大多數神父。那些戀童癖除外。你不是個戀童癖,對吧?”

羅德裏格斯是在試探我。“為什麽這麽問?你自己呢?”我雙臂交叉,故意盯著他,讓他明白他這話我並不受用。平常我會更嚴厲,甚至還會搬出軍銜壓他,但在一場追悼會後我不能這麽做。

羅德裏格斯舉起一只手。“我尊重神父,”他重復道,“同性戀和戀童癖除外,而是,你知道,那些正常的神父。”

羅德裏格斯四下看看,深吸了一口氣。

“你知道我們差不多每天都他媽被襲擊。”他說。

“我知道你們負責的街區很亂。”

“每一天。操,他們曾經一周之內三次在市政中心襲擊我們。自殺式襲擊。那些瘋子。要讓他們停手,就得對‘灰色戰艦’和‘瑞士奶酪’[40]來次空襲。該死的真主等候室[41]。殺了那群混蛋。你到街上去參加一次突襲,只要多停留一分鐘,你他媽就被炸飛了。”

他的臉一陣扭曲,我曾見過的充滿憤怒的痙攣快速閃過。“你記得韋恩嗎?”他說,“韋恩·貝利?你記得他嗎?”

“是的。”我輕聲說。我特意要求自己記住所有陣亡士兵的全名。而貝利是生前和我有接觸的死者中的一個。記住他的名字來得容易些。

“我們在檢查一所操蛋的學校。他們讓我們原地待命。我們用無線電告訴他們我們必須離開,他們還是說,不,留在那兒。我們說,我們停留太久了,肯定會出事的。但那些伊拉克人遲到了,我們必須服從命令。那兒有一群孩子,第一枚榴彈就在他們中間爆炸了。”

我依然記得那些戰爭照片。我曾見過病危的孩子,但那些照片仍令我震驚。奇怪的是,我們可以那麽輕易地認出一只手是孩子的手,即使缺乏參照物或者脫離了它原本屬於的那個更易辨識的身體。

“然後韋恩中彈了。大夫使勁按壓他的胸,我捏著他的鼻子做人工呼吸。”

大家都說韋恩在排裏人緣很好。

“我的上一次派遣,”羅德裏格斯說,“炸彈炸彈炸彈。這裏還是炸彈,但那些自殺式襲擊每星期都有。我們每星期都遭到槍擊,比我知道的任何部隊的交火次數都多。還有博登上尉,他掛起一塊黑板,把所有班都列在上面。交火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