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動報告(第2/7頁)

“也許吧,”我說,“你是軍警隊裏第一個……”我頓了一下,本想說“殺人的”,但從他的語氣中我意識到這不是他想聽的,於是我改口道,“幹那個的。他們想知道是什麽感覺。”

他點了點頭。我也想知道那是什麽感覺。我想起布萊克上士。他是我在訓練營的教官,傳說他曾用無線電步話機把一個伊拉克士兵活活打死。當時他轉過一個街角,迎面就撞上那個士兵,近得來不及舉槍。他發瘋似的抓起摩托羅拉步話機往對方頭上砸,直到他腦漿迸裂。我們都覺得他很屌。布萊克上士教訓我們時常問些瘋狂的問題,比如:“假設你情緒炸裂,叫炮兵把眼前的樓炸成了廢墟,然後你進去只找到小孩的殘骸,遍地是小手小腳和腦袋,你怎麽辦?”或是“一個九歲的小女孩,他父親的腦漿已經流出來,但她覺得他還活著,因為他的腿還在抽動。你準備對她說些什麽?”我們會回答:“新兵不知道答案,長官。”或者“新兵不懂伊拉克語,長官。”

全是讓人發狂的場面。如果你真準備好面對如此血腥的戰爭,那也是蠻酷的。我一直想在訓練營結束後拉著布萊克上士,問問他哪些是胡扯,哪些是他的真實想法,卻始終沒找到機會。

提姆赫德說:“我不想談這個。”

“那就別談。”我說。

“加爾薩以為是你幹的。”

“是的。”

“你能替我保守秘密嗎?”

他看上去很嚴肅,我不知該如何回答。於是我說:“好吧。我會告訴所有人是我幹的。”誰能說不是我幹的呢?

於是我成了軍警隊中唯一確定殺過人的。在行動匯報前幾個人過來打招呼。喬布拉尼——隊中唯一的穆斯林——對我說:“幹得不錯,夥計。”

哈維說:“如果不是他媽的加爾薩和提姆赫德擋著,幹掉那小子的人應該是我。”

麥克說:“你還好吧,夥計?”

匯報過程中,軍士長來到我們連隊。我猜她聽說我們剛交過火。她是那種習慣叫每個人“殺手”的軍士長。比如:“最近怎麽樣,殺手?”“烏拉,殺手。”“又一個在天堂漫步的日子,對吧,殺手?”那天她過來對我說:“你還好吧,蘇巴準下士?”

我告訴她我感覺不錯。

“今天幹得不錯,準下士。你們全都是,幹得不錯,烏拉?”

烏拉。

匯報結束後,參謀軍士把我、提姆赫德和加爾薩下士拉到一旁。他說:“棒極了!你們做得很好。盡職盡責。你們自己還好吧?”

加爾薩下士說:“沒問題,參謀軍士,我們很好。”我心想:操你媽,加爾薩,當時你他媽在裝甲車的另一側。

中尉說:“如果你們需要聊聊,隨時告訴我。”

參謀軍士說:“加油!作好準備,明天我們還有護送任務。沒問題吧?”

沒問題。

我和提姆赫德直接回到我們的雙人宿舍。誰都不想說話。我捧起PSP玩起俠盜飛車,而他掏出任天堂DS玩起鉆石版神奇寶貝。

第二天,我就不得不開始講故事。

“接著,只聽見噠噠噠”——到這兒還是真的——“子彈打在那幫孫子炸爛掉的探雷器上,我和提姆赫德看見那小子端著一支AK。我不假思索舉槍就射。和訓練一樣。”

我一遍遍復述。每個人都問,還有人問到細節。沒錯,我當時在這兒,提姆赫德在那兒……讓我給你畫個沙盤圖。看,那是裝甲車。那小子在那兒。對,我剛好能看到他,他正從樓那側探出頭來。蠢貨。

提姆赫德跟著我的話點頭。雖說是胡編亂造,每復述一次感覺就好一些,仿佛我一點點、更多地占有了這個故事。每當我講起它,所有細節都異常清晰。我描繪示意圖,解釋子彈飛行軌跡的角度。甚至當我一說起光線多暗、煙多濃、氣氛多可怕的時候,那場景就變得沒那麽暗、煙沒那麽濃、氣氛也沒那麽可怕。因此當我回想時,有真實的記憶,也有編造的故事,兩者並排浮現在我腦海裏,故事在重復中變得愈加清晰、愈加真實。

最終參謀軍士忍不住找到我們,說:“蘇巴,你他媽閉嘴!叛軍向我們開槍,蘇巴準下士還擊,叛軍死了。這是你在一間泰式按摩店外能得到的最好結果。到此為止。槍手們,睜大眼睛,一旦發現叛軍,你們的機會就來了。”

一星期以後麥克死了。麥克萊蘭德。

襲擊者等到領頭的裝甲車過去後才動手。炸彈在護衛隊中間爆炸了。

大個子和喬布拉尼都負了傷。大個子傷得很重,被送到了塔卡德姆基地,然後被送出伊拉克。據說他的傷勢穩定了,盡管面部骨折並且“暫時性”失明。喬布拉尼只是被彈片擊中。但麥克沒挺過來。羅森大夫不願和任何人提起他。整件事都糟透了。第二天我們為他舉行了追悼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