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又是一年歲末時,過年了,這個年不要說馬家大院,整個吉林市都是冷冷清清。往年,臘月二十三小年過後,鞭炮聲就“噼噼啪啪”響個不停,自打小日本扶植起這個滿洲國,大年三十,除夕夜,鞭炮聲聲,零零碎碎,稀稀拉拉,死氣沉沉,僅此一點,足見人們活得有多麽艱難。

馬萬川去年就打破慣例,沒有逛街采年貨,今年就是不在佛前打坐,兩個兒子和兩個孫子都不在家,他更是一點點興致都沒有了。

好多馬萬川曾光顧的店鋪和攤位,去年過年沒看到馬萬川,感覺好像缺了許多光彩,大為遺憾,今年又不見馬萬川的身影兒,免不了又是一番念叨,更多的話只能表現在長籲短嘆上,或者通過愁眉苦臉就能看出來,覺得這日子越發地沒個奔頭。

年夜飯,馬家大院好不淒涼,小客廳,偌大個桌面,只坐了四個人。馬萬川、明金娘、二兒子明滿,還有三丫子。這要是在過去,一年裏最重要的盛宴,馬萬川帶家人與大院所有的人團聚在一起,歡樂舉杯,喜氣洋洋,眼下沒有那個氣氛了,也沒有那個心情了。馬萬川讓老喬領著眾人,另擺上幾桌,他借口說吃素,不過去提酒,也不讓眾人過來敬酒。鞭炮象征性的放了兩掛,有個響動就是了。院門的大紅燈籠也不掛了。給祖宗牌位上香,也只有馬萬川老兩口和馬明滿及三丫子。

說起三丫子得以上馬家大院的台面,絕不是馬家為湊人數兒,這是馬萬川特許的。

三丫子來吉林市已有三個年頭了,前兩年,過了臘八,她就張羅買東西,而後雇上輛大車,回刺溝家裏過年,她穿戴鮮亮,帶回吃的、用的,又給爹和後娘不少的錢,在刺溝人們的眼裏,這就是衣錦還鄉。今年夏天,父親因病去世,她回去把父親安葬了,好頓哭,對後娘,她沒一點感情,只是還有些惦念同父異母的弟弟。扔下點錢,對後娘說,父親不在了,她過年回來也是個傷感,不如不回來了。

馬萬川聽說後,對明金娘說,喊三丫子來家過年,對這個三丫子,他了解得不多,原以為是二兒子胡扯亂拉的女人,沒想到三丫子能與二兒子相處這麽長時間,他本來就沒有什麽門第觀念,曾動過把三丫子娶進來念頭,明金娘為此問二兒子和三丫子,兩人都不願意,二兒子說他不甘娶個鄉下姑娘,怕有了媳婦,絆住他的手腳。三丫子說她配不上馬明滿,還說這種不愁吃穿的日子挺好,她內心還有一個芥蒂,那就是當初來吉林市,裝成孕婦,雖說明金娘知道真相,諒解了,想到真進了馬家大院,這是個笑柄,別人不說什麽,她也擡不起頭,再說了,大戶人家規矩多,她怕適應不了,侍候不好公婆,到頭來還不如現在過得自由自在。馬萬川沒有強求,一是二兒子不務正業,吃喝嫖賭,背著他做了些什麽事,他都叫不準了,天津衛那麽好的媳婦,都讓她傷透心,要是再坑害了三丫子,真是造孽了。二是日本人死盯著馬家,兩個兒子有家不能回,這時候給二兒子續房媳婦,沒那個興致不說,似乎也不合時宜。他對明金娘說,既然兩人都沒有成家的心思,那就等到天下太平了再說吧!

三丫子在刺溝時,因家境貧寒,還是挺勤勞的,進城後,衣食無憂,逐漸養成好吃懶做的陋習,這也是她不願意成為馬家媳婦的一個原因吧?但她本質淳樸、心地善良,說話做事,大大咧咧,聽說讓她到大院裏過年,她受寵若驚,又忐忑不安,明金娘已見過幾面,相互間印象還不錯,她打怵的是馬萬川,這是她第一次見馬萬川,風傳馬萬川做事古板,不苟言笑,馬明滿都唯恐躲避不及,何況她這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外姓人了。可是老爺子發話了,她又不好不去,無奈,只能硬著頭皮了,臨跨入門檻,她還在想著,見面如何稱呼是好,以前管明金娘叫大娘,照此自然該稱馬萬川為大爺兒,不想見到威嚴的馬萬川,心裏一哆嗦,腿一軟,順勢跪下,怯生生地把稱謂給改變了:

“爹,娘,三丫子給你二老磕頭了,三丫子不孝,這頭早就該磕了……”

馬萬川一看三丫子憨厚的面相,斷定她是本分人家孩子,心裏有幾分喜歡,久日不見開朗的臉,浮現出笑容:

“這個姑娘,挺爽快呀,快起來吧!”

三丫子得到誇贊,來勁兒子:“爹,娘,過幾天就要過年了,到時候,我再給你二老磕頭拜年。”

馬明滿站在一邊,不禁一愣,他沒想到三丫子會給父母磕頭,更沒想到三丫子喊出爹娘,心裏還怪這三丫子,不拿自己當外人,學會套近乎了。

明金娘高興地:“好,好,明滿啊,快把你媳婦扶起來。”

馬明滿挺喜歡三丫子,但僅僅喜歡而已,從沒把她當自己的媳婦,聽母親這麽一說,他心裏覺得有些別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