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冬天來了,好冷的天啊!

吉林市老輩人都說,三二年這個冬天冷得出奇,空氣仿佛都凍得凝固了。其實對於經久耐寒,飽飲風霜的關東人來說,自然界的變化算不得什麽,最讓人揮之不去的是心中的寒意和寒蟬。

義勇軍攻打吉林市,擊斃日軍近四百余人,滿軍傷亡近千人,重創了關東軍的囂張氣焰,日軍不得不收縮吉林市周邊的兵力,各種抗日武裝,受義勇軍的鼓舞,頻繁出擊,盡管都是小規模的,也攪得敵人不得安寧。

酒井向關東軍司令部請求,增派力量,但隨著東北各地反滿抗日浪潮,風起雲湧,關東軍主力疲於奔命,自顧不暇,只能又給酒井兩個守備隊編制,讓其自行擴充。這樣一來,酒井顧不及所謂的世面繁榮了,加重對商號賦稅和民眾盤剝,把所得的錢財,都用在擴充守備隊上了,而隨著日軍人數的曾加,吉林市是民不聊生了。

對於商號店鋪,日本人已基本廢除商會了,直接攤派“認捐”的數額,由憲兵隊協助完成,若稍有不從者,無力支付者,立即抓到憲兵隊,罪名是擾亂市場,抗拒滿洲國的稅法,打你個半死,再讓你家中拿錢贖人。

馬家大院的“隆“字號,不但在其例,而且是首當其沖。日本人已死死地盯住“隆”字號,隔不上三天五日派專人到各分號查賬,說馬家大院是“反滿抗日”的首惡家屬,必須無條件“認捐”。

酒井在義勇軍撤走後,獲悉情報,馬明金所部主攻在先,後撤在後,堪稱義勇軍的主力。對此,他恨之入骨,有人向他建議,趁機以通匪罪名,將“隆”字號全部查封,酒井沒同意,他老謀深算,不會為一時之快,造成不良後果,他知道“隆”字號在吉林市的分量,查封後成為一個亂攤子,造成市面商業蕭條不說,勢必影響稅捐,他既要高壓盤剝,又不能讓商號倒閉,張馳力度,要掌握得恰到好處。另外,他還有一個涉及到自身利益的長遠計劃,那就是有朝一日,把“隆”字號據為己有,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他咄咄逼人,不斷給“隆”字號施壓,就是想給馬萬川造成心理壓力,讓馬明川躲在佛堂裏,也難逃惶恐不安。最終逼馬萬川就範,主動出山,為他所用。酒井精明得很,他知道“隆”字號,遍布東北各地,關內關外,沒有馬萬川,那是一盤死棋。

馬萬川雖未摸清酒井的脈搏,但給外界觀感,已經隱退,至於“隆”字號虧贏,賺不賺錢,他根本不在乎了,先前交代老喬,維系商號,後見日本人盤剝過甚,又吩咐老喬,認虧少捐。日本人不是看賬本嗎,索性將賬都交日本人管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商號經營不善,稅捐自然就少。他想倒閉關門,日本人不讓,沒辦法,只有軟磨硬泡了。唉!想到自己苦心經營的商號,慘淡到如此地步,何嘗不心痛,但為對抗日本人,他覺得值。在義勇軍攻打吉林市那幾天,他和許多民眾一樣兒,有說不出來的興奮,盼大兒子回來,更大的希望是義勇軍把日本人趕出去,讓人們重新回歸以前那種平靜的生活。聽到越來越近的槍炮聲,他夜不能寐,常常一個人站在後院,把目光投向被大墻隔斷的遠方。後來,槍炮聲遠去,最終沒有一點聲息,他知道義勇軍,包括兒子遠去了,他並不悲觀,他堅信東北有那麽多跟兒子一樣有血性的人,抗爭日本人,終有一天會把日本人趕出去。

馬明玉把從丈夫哪兒所聽到的告訴父親,說哥哥馬明金確實帶人攻打吉林市,並且是最後撤走的。這是一年來關於哥哥最確切的信息,她說著嗚嗚地哭了。

馬萬川難得地笑了,親昵地拍了拍女兒的頭:“傻丫頭,哭啥?一年多了,咱們知道你哥還帶著隊伍,這是好事兒啊!”

馬明玉啜泣著:“我做夢都想我哥……”

馬萬川沉默半晌:“你哥他是好樣的……這事兒別告訴你娘了,省得她空喜一場。”

馬明玉點點頭,她發現這一年母親蒼老多了,常常一個人偷偷地抹淚。她知道母親是在想哥哥,她勸慰著,可是每當母親問,哥哥什麽時候能回來,她便語塞,不知如何回答。有時,她怕母親問,借故躲避,但又心疼母親,兩天見不到母親,又掛念母親。

馬萬川:“你公公這幾天咋樣兒,病好了?”

鄭廷貴這陣子來馬家大院次數明顯漸少,並不是與馬萬川疏遠了,而是他心情不太好,尤其近一個月,總是悶悶不樂,心事重重。

馬明玉:“好多了,還有些咳嗽,請來的郎中把脈說他心焦氣郁,急火攻心。”

馬萬川:“他是心疼他那些祖傳的寶貝呀!”

鄭廷貴已把家中珍藏的古玩字畫,分三批通過酒井奉獻給皇上了,家中所剩無幾了。這事他一直隱著所有人,兒媳馬明玉隱約知道,跟丈夫提及此事,丈夫問父親,父親矢口否認,還把兒子呵斥一頓,氣得鄭永清懶得再問了。馬萬川也是聽女兒說的,他旁敲側擊提醒鄭廷貴,不要過於愚忠,鄭廷貴聽後來個裝聾作啞,默不作聲。馬萬川也不好深說了,怕說多了,好像為女兒爭家產,造成公公與兒媳的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