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正月十六,常大杠子來到馬家大院。往年進入臘月,他定要帶著馬爬犁,滿載山珍野味一類的年貨,送到大院,也算提前給老東家拜個早年。自打他年輕時,成為馬家的大糧戶,這道秩序,從來沒缺少過。今年過年例外了,上秋時,他來馬家大院串門,馬萬川主動提出,臘月裏,不要再送年貨了。常大杠子驚詫之余,說什麽也不同意。他知道馬萬川心情不好,借信佛推托不少事兒,可送點年貨,是他該盡的心意。他說沒有馬萬川的厚待,就沒有他常大杠子的今天,這個恩情他及兒孫們永遠不會忘記的。馬萬川說,他把常大杠子當成兄弟,不讓送年貨,並非客套,他嘆聲說,現在家裏過年人口越來越少,沒心思張羅,送來的東西吃不了,也是個浪費。另外,從天崗進城沿途有滿軍和日軍設下的卡子,那道卡子若不卸下點東西,都不讓通過。馬萬川恨恨地說,與其讓那些王八羔子卡脖子,不如喂狗。常大杠子聽從馬萬川的話,破天荒今年臘月裏沒有進城。

馬萬川見到常大杠子自然高興,也覺得意外,正月裏,正是莊稼人貓冬的日子,他意識到常大杠子這時候來,不單是來看望他,肯定還有其他的事兒。

果不其然,常大杠子臉上帶著抑不住的喜悅,進門後,連拜年嗑都沒顧得說,返身把門關上,又向窗外看了看,沖馬萬川和明金娘團抱拳拱手,笑著說:

“老東家,老嫂子,我給你們二位道喜了。”

馬萬川與明金娘面面相覷,這一年整,兩年頭,大院被愁雲籠罩,兩人不敢想,也想不出這喜從何來。

常大杠子:“我見著咱們家大少爺了。”

馬萬川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說啥,明金?”

常大杠子連連點頭:“是,是明金,明金上我那兒了。”

明金娘快步走到常大杠子面前,抓住常大杠子的手,喜出望外地問:

“你……你說你見到明金了,這……這可是真的,他叔,你……你不會騙我吧?”

常大杠子笑說:“我敢跟你老嫂子開玩笑嗎?這是真的,明金來我家了,就在昨天夜裏,我們爺倆兒還喝了幾盅酒呢!”

馬萬川是個處驚不亂的人,現在無論如何也沉不住氣了,要知道自“九一八”事變,大兒子就杳無音信,雖多有風傳,包括義勇軍攻打吉林,都說其中有大兒子,但沒有人親眼目睹,也就不敢確定,想不到常大杠子……馬萬川說話聲都有些發顫了:

“老常,快說說,這是咋回事兒,明金咋跑你哪兒去了?他咋樣兒?還……還好吧?”

常大杠子:“好,好,他呀,結實著呢!”

明金娘悲喜交集,禁不住嗚嗚地哭起來。

馬萬川眼睛也濕潤了,臉上帶著笑:“老常,你說,你說……”

常大杠子湊近身子,興高采烈地講起來……

正月十五,鄉下的莊稼人,正月裏都是過年,這可能與終日勞作有關,過年了,找借口多歇息幾天,開春後,又是個忙碌。滿洲國成立,山裏抗日武裝活動頻繁,日本人兵力有限,首尾難顧,在接近山裏的村落,雖經常騷擾,卻不敢駐紮,百姓生活,相對比城裏安穩些,過年的氣氛自然也就比城裏濃烈,比如,十五這天,家家掛上燈籠,把白白的雪地,映出一片片紅光。

大概是半夜,常家大院的人,都各回各的房,準備睡覺,就在這時,傳來響門聲。守門人透過門縫,見外面站著三個山裏人打扮的漢子。兵荒馬亂的年月,盤問過後,也不敢貿然開門,忙去上房稟報。常大杠子聽說是遠方來的老客,還說管他叫叔,好生疑惑,披著衣服來到院門口,想仔細問一問,對方聽出他的聲音,報出名字,說是馬明金,常大杠子大喜過望,急忙打開門。

馬明金閃身進來,笑呵呵地喊著叔。

常大杠子把馬明金拉到燈籠下,看著馬明金黑紅的臉膛,哽咽無語,隨後將馬明金攬入懷中,緊緊抱住。

常富也出來了,撲過來,連聲喊著大哥。

常大杠子知道馬明金現在的身份,叮囑守門人關好院門,不要聲張,注意外面的動靜,常富來了精神頭,回屋裏拎出匣子槍,說他親自看守院門。

馬明金笑說,已在屯外留下暗崗。

常大杠子連忙把馬明金三人,禮讓到上房。推坐著炕邊,又把馬明金好番打量,他說做夢也想不到,馬明金會來到家裏,他喊常富媳婦,吩咐灶房,生火做飯,雞魚肉蛋,一樣兒不能少,把存在窖裏多年的好酒,扛來一潭子,總之,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馬明金不客氣,也不需客氣,笑說在山裏走了大半夜,還真的餓了。

趁酒菜沒上來,常大杠子與馬明金盤腿在炕上,對坐著,嘮扯起馬明金的近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