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6/8頁)

事後,加藤子主動向鄭心清說起次郎,她說她和丈夫都挺懊悔過去太慣縱次郎了,因為次郎小時候體質弱,經常有病,受到照顧自然就多,這樣就使得次郎性格也與身體一樣,變得軟弱了,所以,當初他想去美術學院學畫,夫妻倆兒也就勉強同意,現在想來,真是後悔。

鄭心清想不通,既然如此,做父母的依從了兒子的心願,為什麽強迫兒子做不願做的事情呢?日本人啊,真的讓人琢磨不透,說實在的,鄭心清思維不是很開闊,辨別力也不是很強的姑娘,可隨著她來到日本時間越長,越發覺得日本,無論是人,還是所做的事,都是個怪,怪得出奇,她想用最恰當的詞語來形容,思來想去,最後想到這兩字:畸形。

是啊,鄭心清只是個不諳世事的姑娘,她哪能看到日本深層次的東西。

第一次世界大戰後,專制制度在歐洲土崩瓦解,繼而出現的民主、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的潮流,在日本青年人中產生了巨大影響,要求變革的呼聲甚囂塵上,政黨相繼出現,權力相爭,但還是把天皇看成至尊。這樣就造成社會動蕩,具有野心和野性的政治人物產生了,並開始逐漸操縱社會,人心浮動、躁動,軍國主義的思潮,越演越烈。易受影響和富於理想的年輕人,認為最好、最有前景的就是參加軍隊,這樣才能為天皇、為國家效命,隨著軍隊的擴大和龐大,想體現軍人價值和軍隊威力,最好的證明,就是戰爭。

酒井完造就是軍隊中,最賣力、最忠實的對外實行領土擴張、對內實行改革的倡導者,同時,他還參加了為實現這一目標而組成的:“櫻花會”。參加這個秘密組織的大多人都是軍隊中高級軍官和在政壇有影響的政治人物。

試想,次郎生長在這種家庭,又處於這樣的社會環境,他能逃避現實嗎?再說了,酒井完造自認身負著歷史的重任,怎麽能讓自己的兒子,置身於光輝的事業之外?夢想歸夢想,現實畢竟是現實,一次意外事件,使他對次郎徹底失去了信心。

這天,次郎對母親說,他要去富士山寫生。母親說後天就要去軍校了,還是在家做些準備吧。次郎說,他已同意去軍校了,進入軍校將是另一種生活了,他說去富士山做最後一次寫生,以後就把畫筆丟下,再也不去碰它了。母親還能說什麽呢?

富士山被日本人譽為“聖嶽”。日本民族的象征,距東京約八十公裏,海拔三七七六米,是日本的最高山峰,山巔常年白雪皚皚。

次朗單獨或與同學來過富士山很多次,大多是來寫生,也有專門遊玩,每次來到這個“聖山”,他的心情都是快樂的。這次就不同了。最不同的就是,他沒有登上山頂,而是在半山腰處,找塊石頭坐下,仰面向峰頂尋望。以往,每每看到這雄偉山峰,便使他想起,江戶時代,最著名的浮世會畫家葛飾北齋以富士山為題材,創作的連續版畫“富嶽三十六景”,還有他後來創作的“凱風快晴”和“山下白雨”,這兩幅被人親切稱為“赤富士”和“黑富士”的畫,常浮現自己的眼前。他夢想有朝一日,他也能成為葛飾北齋那樣的畫家,留下傳世的精美之作。可現在看來,這一切真的成為夢想了……

下午三時,酒井家的電話響起,加藤子接起來,對方說是富士山下的一家醫院,告之次郎受了重傷,正在醫院進行搶救。加藤子頓時不知所措,鄭心清聽了也慌了手腳。片刻,加藤子想到丈夫,連忙給在外面的丈夫打去電話。

酒井完造說是回國休假,沒有一天好好在家休息,不是開會,就是訪友,還要做什麽調查之類的事。聽到次郎受傷的事,他心裏自然也非常焦急,本想獨自驅車前往,又一想,不知次郎……他怕這是最後一次與次郎見面,還是帶上妻子吧。加藤子上車時,鄭心清也跟上了車,酒井想讓鄭心清留在家裏,但沒說,多虧鄭心清隨去了,不然次郎就……

當車子到達醫院時,次郎正在搶救中,有知情人說,是幾個從富士山下來的遊客,在半山腰的亂石中,發現滿身是血,昏迷不醒的次郎,還有畫板,那個地方很險峻,顯然是次郎寫生時,不注意,跌落下來的。

酒井完造面色冷靜,不愧是軍人出身,處驚不亂,加藤子就不行了,不住地哭泣,當看到丈夫掃來的眼光,她忙擦去淚,不敢再哭了。

鄭心清伴在加藤子身邊,小聲地勸慰著,並在心裏祈求,次郎哥渡過這生死一關。

大夫出來了,對酒井完造說,次郎的一條腿已經骨折,正在做復位手術,但致命的是,一條血管被樹枝紮穿,失血過多,這也是造成傷者還在昏迷的主要原因。已經輸入不少血,現在血漿沒有了,要是再去其他醫院求助,怕是來不及。如果傷者家屬有對上血型的,趕快輸一部分。酒井夫妻忙隨大夫進了手術室,不大一會兒,兩人出來了,臉色蒼白,不是因為血液流失,而是血型對不上,心裏著急。加藤子也不再理會丈夫了,嗚嗚地哭開了。大夫裏出外進,也是心急如焚,次郎的血型特殊,這類血漿不常用,醫院備得少。鄭心清讓大夫化驗她的血,也是次郎命不該死。鄭心清與次郎竟是同類血型,大夫問鄭心清是次郎的什麽人,後聽說鄭心清並不是次郎的親妹妹,連聲嘆息,太巧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