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刺溝兒距天崗常家大院,也就是常大杠子家,十多裏地。這裏三面環山,朝南是塊坡地,面積不大,寥寥幾戶人家,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外人不常來,裏面的人也不常出去,所以說它是個小屯,再恰當不過了。

馬家大院的二少爺馬明滿現在就隱居在此,是常大杠子把他安排在這裏的。

常大杠子是馬萬川的佃戶,也稱為糧戶,別看他去吉林市,是個土老冒,在“櫻花館”還鬧出了笑話,但在天崗這一帶,常家是遠近聞名的富戶,常大杠子也稱得上是響當當的人物。不說別的,就說大院吧,土坯壘的墻,兩人多高,三尺多厚,四個墻角有四個炮台,可望東西南北四面。這不是擺設,若趕上鬧胡子,在炮台上,支起火槍、土炮,那就能保住家業。朱紅色的大門,兩旁各立一尊花崗巖雕刻出來的石獅子,一只張嘴,一只緊閉,意寓著招財納寶,只進不出。院也很大,分前後兩院,前院是主人居住的地方,後院住的是夥計勞斤,還有馬棚,牛圈。不用細掂量其家底,就這陣勢,誰看了,也不能不豎大拇指。

馬明金奉父命帶弟弟來到這裏,又把父命轉述給常大杠子。當時,常大杠子猶如接下一項光榮而又艱巨的任務,鄭重而又激動地表示,有他常大杠子在,不會出一點差錯,同時,也不會讓二少爺馬明滿吃一點苦。還說沒有馬萬川,就沒有他常大杠子,他這條命都是馬家大院的。為安全起見,他與馬明金商量後,把馬明滿安置在刺溝兒。為什麽選在這兒,一是刺溝兒偏僻,外人很少進去,離常家大院不遠。二是,他的表叔住在那兒,老兩口,無兒無女,利手利腳,能替他照顧好馬明滿。馬明金也覺得這兩個條件不錯,同意了。

常大杠子親自帶著幾個信得住的人,來到刺溝兒表叔家,老兩口特把上房騰出來,自己搬到下屋,常大杠子帶來新被新褥,置辦了新用具,還拉來很多吃喝的東西,吩咐叔嬸,一定讓馬明滿吃得滿意,住得舒心。還有最重要的是,看住馬明滿,千萬不能溜出溝外。

馬明滿在刺溝兒住下了,他還是頭一次在屯裏,在山裏住下,順依常大杠子,他也叫這老兩口叔嬸,在市裏,不在家吃時,就是下館子,山珍海味,大魚大肉,吃膩了。換上這屯裏飯菜,覺得挺合口,他哪裏知道,老兩口遵常大杠子叮嚀,使出渾身解數,一天三頓,變著法給馬明滿換口味。現在,馬明滿除了吃飯是活兒,沒一點事兒可做。剛開始,他常去附近小樹林,聽著鳥兒脆鳴,看著草叢中,躥跑的山兔,覺得有趣。有時,坐在山坡長滿青苔的石頭上,看著湍急溪水,或把腳伸進清涼的水中,心中是好不愜意。

常大杠子隔不上幾天,來到刺溝兒,問馬明滿缺什麽,陪馬明滿喝上幾盅。馬明滿對吃住非常滿意,只是說這裏太寂寞了,他說想到周圍山上轉一轉,讓常大杠子給他送匹馬來,他說在市內,他就常到郊外騎馬玩。常大杠子說明天就送來,但又擔心馬明滿有了馬,去溝外……馬明滿笑了,說他知道自己犯的事兒有多大,不會那麽冒失的。

馬明滿有了馬,心情多少好一些,他就是這麽一個沒長性的人,騎著馬把附近的山轉個遍,又心煩意亂了,最難熬的是夜晚,當油燈熄滅,屋內屋外,死一般的寂寞,偶爾傳來幾聲狗吠,過後,對馬明滿來說,非但是寂靜,簡直就是淒涼。他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什麽時候是個盡頭,因為,來時,哥哥已轉述父親的話,不來人接,不許回去。他有些後悔了,後悔那天不該為雪兔與犬養爭鬥,惹下這麽大的禍,要不然,他在市內,還不是花天酒地……哎,有時看到山兔,他就想起“圈樓”那個日本女子雪兔,假如在這小小的山屯,在這靜靜的夜裏,有雪兔相陪,不,不是雪兔也行,只要有個女人,那該是多麽幸福的事兒啊!也許上天的安排,馬明滿還真的夢想成真了。

這天,馬明滿騎馬,從後山坡小路走過,突然發現有一個人,艱難地拖拽一大捆幹樹枝,向前走著。他沒有在意,打那人身邊過去時,他無意掃看一眼,原來這個衣衫破舊的人,竟是一個女人,準確說,是個姑娘。她約有十六七歲,中等個兒,最惹眼的是黑得發亮的一條大辮子,順背部垂到臀部,隨著走動,左右搖擺,顯出青春的活力。她也發現馬上的男子,在注視著她,山裏姑娘,本來就很少見生人,她臉紅了,靦腆地低下頭。馬明滿這麽多天,好不容碰到一個女人,他豈能放過這個機會,勒住馬,笑著與姑娘搭訕。

姑娘不敢擡頭,也不敢回話,更不敢停下來。

馬明滿下馬,問姑娘家住在哪兒,見姑娘向前慌亂地指了一下,他拉住姑娘拖樹枝的繩子,接過繩頭,拴到馬上,說送她一程。姑娘可能也是太累了,她不會說什麽謝謝,只是感激地看了馬明滿一眼,隨後又害羞地垂下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