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馬明金未至壯年,解甲歸田,不是自願,是被勒令的,既然已告別軍旅,索性連軍裝都脫下了,換上老百姓的衣服,至於心情如何,這從他把自己關在屋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進,不得而知。

馬家大院的氣氛,有些沉悶,明金娘一天幾次來看兒子,她對外面的變故不太知曉,只是見兒子郁郁寡歡,她心裏便難受,想勸兒子,又不知如何相勸是好,免不了背地裏掉淚,或向丈夫嘮叨。她知道丈夫與兒子常坐在一起,似乎有說不完的話,她讓丈夫勸解兒子,也催促丈夫想想辦法,舍下臉,花錢打點一下,幫幫兒子。馬萬川說,這年頭,有錢不但能使鬼推磨,甚至都能磨推鬼,可是在兒子的前程上,他沒花過一分錢,這是兒子最讓他自豪的。記得張作相剛到吉林省當督軍,拜望當地富紳,後來與馬萬川也算有些交情,當時兒子已是連長了,馬萬川有心想為兒子向張作相過個話,被兒子勸止,兒子說靠裙帶升遷,那會遭人恥笑的,直到兒子當上營長,張作相才知道他是馬萬川的兒子。這一次,兒子在軍中跌了這麽大的跟頭,他心中也不好受,但當他知道事情的原委,他在心中贊賞兒子做得對,為此,爺倆兒坐在一起,他沒過多的問詢,當然更談不上怪責。他之所以心靜如水,是他相信兒子,隨著時間的推移,能驅散自己的心魔。

馬明金每天照例來父母房裏, 與母親說過幾句話,陪父親喝會茶,有時候,哄兩個兒子玩一會兒,這麽多年,他在軍營,妻子去世後,兒子都是奶奶照看著,冷不丁與父親在一起,感到挺新奇的。逗過兒子,回到自己房裏,在外人看來,他還是挺悠閑。

鄭永清常來嶽丈家,馬明金“掛甲”在家,他來得更勤了,幾乎一有空閑,就來陪他的大舅哥。兩人從小就形影不離,常在一起同吃同住,又同在吉林官立中學堂就讀,畢業後,鄭永清報考東北講武堂,勸馬明金隨他同往。馬明金猶豫不決,他知道這個未來的妹夫,受其阿瑪影響,盼有朝一日,穿上那件血染的黃馬褂,為恢復大清,奔馳沙場。可他出身於商賈之家,若承父業,與講武堂無關。但架不住鄭永清軟磨硬泡,他活心了,征求父親意見,父親很開通,說年輕人應當有自己的志向,跟著父輩的腳印走,未必有大的出息,還說富不過三代,自己闖下一片天地,那才不枉活一回。就這樣,兩人雙雙去了奉天講武堂……後來,兩人都成了家,或許是年歲的增長,軍隊的歷練,兩人都成熟了,再坐在一起,話不多了,心靈絕對是相通,當然了,因各自接觸的層面和角度不同,兩人的觀點談不攏,為一個問題爭得面紅耳赤,這也是常有的。例如這次馬明金遭貶,同情之余,他也直言馬明金有不當之處。

這天,在馬明金的房裏,兩個喝著酒,免不了老生重談。馬明金感慨地說,奉軍中親日和媚日的軍官太多,還說東北講武堂聘用日本教官是個失誤,因為日本教官教育方法,都是照搬日本軍校的模式,有意無意地向學員灌輸日本軍國主義思想,使得很多學員,對日本產生盲目的崇拜和恐懼,兵法講,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奉軍對日本人來說,已沒有什麽秘密,若真的開戰,怕是……

鄭永清卻不同意這個觀點,他說,中國本來落後,這些年,東北奉軍之所以進發關內,馳騁中原,所向披靡,明顯得益於日本的軍事支持,而最重要的支持,莫過於幫助培訓軍事人才。

“哥,我現在越發的明白了,你這次出事,是有著歷史根源,你還記得嗎,在講武堂時,你就對日本教官有抵觸情緒,因為跟日本教官較勁,被懲罰在雨天站兩個多小時,唉!那時,我就勸你,收斂些,可你……還有,對熙洽教育長,你也是敬而遠之,他來咱們吉林駐軍當參謀長,請講武堂的學員吃飯,大夥兒都去了,就你一人沒去,咋樣兒,小鞋給你穿上了吧?我想,這件事要是放在別人身上,他不會火氣這麽大的。”

馬明金:“我就看不慣他裝腔作勢的樣子,在日本軍校讀過幾年書,開口閉口就是日本軍人如何如何,本來是奉軍的高級官長,見了日本人卻低三下四,你還記得吧,去年年初,關東軍派員來我們這兒觀摩,帶隊不過是個中佐,可熙洽一個少將,竟全程陪同,這也太掉價了吧?”

鄭永清:“你還是對熙洽有偏見,其實,你跟他接觸得不多,這個人挺不錯的。”

馬明金笑了:“你說的是對你們旗人不錯吧?”

鄭永清也笑了:“對我不錯,我還不是跟你一樣兒,扛少校的牌子。”

馬明金:“我還是那句話,奉軍有熙洽這種人,早晚要壞事,眼下日本人總跟我們鬧摩擦,他就這麽偏袒日本人,真的正式開戰,他得第一個繳械……我把話先說在這兒,不信你就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