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冬天來了,一九二八年的冬天,是個挺特殊的冬天,直到進入臘月,才開始下雪,而且這雪一下就是接連幾天,雪停後,放眼望去,天地一色,不但山巒、大地白茫茫一片,就是市內,也被封得嚴嚴實實,房子都變成大小不一的氈包了。對於雪及嚴寒,人們習以為常,但時代變遷,卻讓人有些應接不暇,尤其是十二月二十九日。

歷史已記下這一天,張學良宣布東北易幟。

六月四日,張作霖死於非命,十七日,張學良從河北返回沈陽,二十日通電就職奉天軍務督辦,七月二日被東三省議會推舉為東北三省保安總司令兼奉天省保安司令。短短的一個月,張學良子承父業,應當說很順利。但張學良心裏並不輕松,他知道自己面臨的不僅是內憂,更危險的是外患。這個外患就是日本。張學良明知道父親是被日本人炸死的,苦於找不到證據,不,即便掌握鐵證,他也不敢盲目對日開戰。是的,奉軍當時有近四十萬人,兵多將廣,可是連年征戰,財力困乏,人馬也疲憊不堪,更重要的是,父親不在了,他似乎沒了主心骨。苦思冥想,認真定奪,擺在他面前的只有兩條路。一是繼續維持現在局面,說不定什麽時候,他也步父親後塵。二是精勵圖治,歸於南京國民政府,實現全國統一。

日本人早就虎視眈眈,他們看透了張學良的心思,也發現張學良暗中與南京政府接觸,七月十日,日本內閣專門開會,討論中國東北局勢,七月十九日,日本駐沈陽領事林久治郎拜訪張學良,轉交日本首相田中的親筆信:希望東北勿與南京國民政府聯合,日本原意在軍事、政治、經濟及各方面,給予大力援助。張學良已秘密派員,與南京接觸,初步定九月中旬宣布易幟,看到田中的信,他發現日本有所動作,為求穩妥,張學良反復思考,與親信相議,決定推後三個月易幟。日本也加大了對張學良的壓力,八月八日,林久治郎再次出現在帥府,轉達田中首相的口信,聲稱如果東北不聽日本的勸告,與南方,即南京政府達成妥協之類的事情,為了維護日本的既得權利,則將不得不采取必要的行動。見張學良還不表態,林久治郎竟惱羞成怒,直言說:我們日本絕不許你掛青天白日旗。

南京的蔣介石,體諒張學良的困難,告訴張學良,對日本推辭說東北的外交,已由南京中央接管,同時,每月南京還調撥一千萬元做奉軍的軍餉,並表明,東北的內政應由現職各員維持,概不更動,重大人事,張學良可自行請委,報中央任命。這一系列的舉動,使張學良進一步堅定了易幟的決心,加快了易幟的步伐,對日本人也采取了相應的防範措施。

十二月二十六日,國發黨中央政治會議決議,任命張學良為東北邊防軍司令長官,並通過東三省及熱河省府委員名單,待易幟後發表。

十二月二十九日淩晨三時二十分,由奉天電報局向全國各地發出“艷電”,正式宣布東北易幟。是日清晨,奉天、吉林、黑龍江、熱河四省駐地公署、交涉署、總商會、兵工廠、駐軍營房和各公共團體、學校、商店等民眾家庭,一律掛出青天白日旗。

當天,在奉天首府禮堂舉行隆重的易幟典禮,歐美各國領事應邀參加,唯有日本領事沒有到場,張學良身著中山裝,站在總理遺像前,莊嚴宣誓:“遵守三民主義,服從國民政府,改易旗幟……”南京政府在會上正式任命張學良為東北邊防軍司令長官。

奉軍結束,東北軍由此誕生了。

張學良易幟前,在南京政府的支持下,他頂住了外憂——日本人的壓力。易幟後,他開始考慮如何消除內患,要不然,權力很難鞏固。這個內患就是奉軍中,舉足輕重的人物:楊宇霆和常蔭愧。

楊宇霆,遼寧法庫人,年輕時入奉軍,因其刻苦耐勞,被選送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炮兵科,留學回來,深受張作霖賞識和信任,在奉軍中平步青雲,張作霖去世時,他已官至奉軍第四方面軍軍團長,奉軍總參議,是奉軍中的實權人物。

常蔭槐,祖籍山東,後遷至吉林的梨樹縣,此人辦事認真、肯幹,曾做過京奉鐵路局長,堪稱張作霖的親信。他與楊宇霆交情極好,沆瀣一氣,張作霖逝後,楊宇霆向張學良極力舉薦,常蔭槐接任被炸死的吳俊升,當上黑龍江省長。

二人受張家厚恩,按理說應當效忠張學良,扶助張學良,可是二人官居要職後,頭大尾長,竟不把張學良放在眼裏,尤其楊宇霆,素來親日,在張學良易幟上,與日本人眉來眼去,一直喝反調,在奉軍散布,易幟後會被蔣介石吃掉。易幟那天,典禮結束,東北保安委員會全體委員與南京代表人士合影留念,楊宇霆竟當場挾著皮包,憤然離去,並且,二人的公館也拒掛青天白日旗,以示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