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強移棲息一枝安(下)

張燕得到張晟支持,大喜過望之余,卻依舊小心,甚至為此更加謹慎。

實際上,早在他與張晟獨自交談之前,趁著軍事會議的時候,其人的心腹部屬就已經接管了整個大營的外圍防務。而等到他得到張晟支持以後,更是直接下令,除中軍外,各部不得擅自派遣斥候,甚至於打水、砍柴等必須事物,也只能從後營方向出去,往身後太行山深處去處置,不得越過前營半步……違令者斬!

後面四個字,可不是一句簡單的軍令,而是用一個白日數十個散漫士卒的腦袋來闡釋的。

而當日晚間,召集各部首領的新軍議中,除了定下了方略之余,更是確定由張燕本部同時承擔起了大營留守和別動隊的任務……此戰是以倉促對倉促,公孫珣只有五千人,張燕也只有兩萬,但其人主力直屬部眾一萬眾卻是盡數而來,之前發兩千人往井陘東口兜底,現在剩下八千眾,一分為三,兩千留守,一千迎戰,足足五千別動,卻是頗顯決斷。

其實,也不是沒人提出意見,認為張燕一個別動隊壓上五千主力稍顯冒險,而且封鎖營盤未免有些信不過大家,但隨著提意見的那名首領被當場推出去斬殺,其部為張燕心腹接手,此事卻也塵埃落定。

說到底,這位定難中郎將還是有幾把刷子的,雖然看史書都需要有人替他讀,但卻經驗豐富、無師自通,最起碼他知道,作為一個山賊盟主,自己最需要防備的是什麽——一群山賊,分成十余部,人心駁雜,紀律不明,最要提防有人臨陣反水,次要小心軍情外泄。

事實上,之前公孫珣剛剛入陘時侃侃而談,提到韓信背水一戰背後的真正精華在於把握戰場主動性,婁子伯和荀公達同時若有所思,所思者便是這二者了。

畢竟當年韓信一戰擊破二十萬趙軍,後世公論,首功自然是韓信本人出神入化的手段,但有一人的功勞卻比率領輕兵兩千偷襲大營的別動隊將領還要高,卻是當時在韓信軍中的張耳。

張耳這個人,乃是和陳馀一起興復趙國的功臣,是當時趙國政權中的兩位實際開創者之一,他與陳馀決裂,然後又在韓信這裏,但無數心腹舊部卻在對面,這使得韓信對對面趙軍的軍事部屬、將領性格,甚至於預備軍事計劃幾乎了如指掌。

換言之,背水一戰,韓信之所以能把握戰場主動性,很大緣由是他手上有無數間諜,是開了地圖的!

而荀攸和婁圭聽到公孫珣如此言語,第一反應就是,公孫珣應該在山賊中埋了暗樁,能做到對敵軍了如指掌,所以才如此煌煌大言,臨陣談兵,自比韓信。

只不過,當時人多耳雜,不好直接張口詢問罷了。

“倉促迎戰,哪裏來得及安排間諜?”這日晚間,倉促搭建的背河營寨之中,面對兩位軍師的詢問,在綿蔓水河畔召開露天軍議的公孫珣坦然相應。“至於所謂內應,不能說沒有,可這其中,最大最理所應當的一個內應,卻該是張燕本人才對。”

諸人一時語塞,只有火把倒映在水流湍急的綿蔓水上搖曳不止。

“其實,這也算是某種量變引起質變了。”公孫珣繼續說了一句眾人都聽不懂的話,方才感慨起來。“這都多少年了,天下局勢早已經今非昔比,何止是張燕,便是其他一些不得已的匪首,如今也十之八九各懷心思了,初做賊時固然曾有些言語,如今又怎麽能指望呢?說白了,派一人做間諜,此人卻一路做到了敵軍元帥之位,那之前的間諜身份也不過就是一個笑話罷了……”

“那將軍此戰倚仗到底在何處呢?”田豐聽得不耐,終於又沒有忍住。“戰場相決,生死大事,想要握住主動,一在強弱之分,二在洞悉戰場……”

“之前還是有兩個內應的。”公孫珣終於說了實話。“乃是其中兩部首領,其中一個秋收前曾與寧朔將軍聯絡過,本就想要降服,這次恰好也在張燕軍中,還有一個是主動尋到咱們斥候聯系的,也傳遞了消息……但不知為何,從今日白日間算起,派去的哨騎就再沒有找到後者偽作砍柴出來傳遞消息的人,而敵營也開始嚴加戒備起來。”

“張燕也算是宿將了。”田豐聞言先是沉默了片刻,卻難得為公孫珣開脫了一句。“其人未必知道是詳情,但卻絕對知道該往什麽地方防備。”

“那我等又該如何?”戲忠蹙眉相詢。“是稍等對方……”

“不能等也不能拖!”荀公達忽然插嘴。“且不說張燕與太行山匪本就是要拖延時間,阻止招撫、妨礙秋收,單以張燕而論,其人應該本就不是求什麽戰而勝之,只是想以太行山為根基,趁著明公在前面開戰,不停的騷擾明公身後,這是所謂仿效英布‘撓項王背’之故策……現在剛開始,張燕還有戰意,正該一舉擒獲,如若不然,其人習慣了避戰於山中,說不定就會變成大禍!至不濟也要動用大軍圍剿,耽誤日後前方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