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一章 君子和隸農(中)

齊國軍官的明面收入很低,只要是靠自己的封地經營。

齊侯拿不出那麽多的錢來發軍餉,而且齊國的環境也不允許像是泗上那麽搞,既收不到足夠的錢,也不能夠想買什麽就買什麽,加之軍官們更希望能夠有自己的封地作為長久的收益,所以這些軒轅氏的軍官主要靠自己封地的收入。

一千四百畝棉花不算多,但是相對於一個指揮著三百人左右的軍官而言,卻也不少。

墨家這一次兵出膠東,已經在膠東實行了土改,而且手段極為殘暴:任何貴族封地的特權全部取消,鼓動民眾收割“不屬於他們的”土地,將大批的低階貴族的家族成員全部抓起來,公開進行侮辱和審判,已然是不共戴天之仇了。

這名擔憂自己土地收入的貴族的父母妻子都在臨淄,他是黑衣禁衛出身的,去年才轉為軍官,妻子父母之前一直都在臨淄,封地內交由自己的遠房親屬打理。

可也有人父母妻兒都在膠東,一名軍官嘆了口氣,喝了一口悶酒道:“人心不古、世風日下。墨家這麽搞,遲早要讓九州諸夏道德敗壞。人人求利,人性泯滅。”

“這樣的人,就算是得了天下,也不會長久的吧?”

“昔年宓子賤治單父,我軍過境,公田的麥子已經成熟。”

“有人建議說,不如鼓動民眾去收割麥子,誰割了就是誰的,這樣就可以防止我軍將公田的麥子作為軍糧了。”

“可宓子賤卻認為,讓民眾去收割不屬於他們的公田的糧食歸屬於自己,這是鼓勵民眾偷竊和不道德,縱然贏了一時,卻輸了長久。”

“所以他嚴禁民眾去割麥,我軍經過之後,割麥為食,雖然魯人戰敗,但是宓子賤之名傳於天下,便是當時臨淄也多有稱之為真正君子的人。魯國敗了,可是天下公田私田的規矩得以保存,民眾守規矩,這才是真正為天下的君子啊。”

說到這,他呸了一口,罵道:“可再看看墨家,他們做了什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子分封諸侯,諸侯分封我等,那些土地明明不是民眾的,墨家卻鼓動民眾去割取不屬於他們的土地。”

“這就是鼓動天下人去做竊賊啊。這樣的人得了天下,天下怕是要完了吧?”

此時此刻,貴族軍官們無比懷念宓子賤這樣的君子,懷念那些會維護制度和規矩的真正君子。

另一名軍官多少有些喝多了,大聲罵道:“墨家的道理,就是沒有道理。我的祖先跟隨君上廝殺的時候,那些庶民在哪裏?我的祖先憑借戰功赫赫分到了土地,傳於子孫,有什麽錯?那些庶民當年並沒有廝殺之功,如今卻想要土地?憑什麽?”

越說越氣的貴族軍官起身,將酒瓶猛然往地上一摔,惱怒道:“昔年太公望立國於齊,戰車不過百五、乘車不過七百,周圍夷狄雜居,萊夷、淮夷威脅重重。”

“我們的祖先奮勇廝殺,將區區百裏之齊,擴至百二十城、方圓千裏,憑什麽我們的功勛反倒是成了墨家嘴裏的蠹蟲?”

“當初那些庶民在幹什麽?有多少是原來的萊夷?有多少又不過是跟著戰車的徒卒?打仗難道要靠他們嗎?”

“我的祖先立下戰功,作為子孫,本來就該享受這一切,這是天地至理!我們有什麽錯?”

“賤民們要土地?”

軍官放聲大笑,伸出一根手指做了一個侮辱性的手勢道:“待我回去,定要將那些跟著墨家收割土地歸位私有的人殺掉,以震懾他們。賤民不知恩義,只是畏懼武力,我看泗上的這些人都該死。”

“你們看到今天這些村社的人看我們的目光了嗎?哈……仇恨、怨怒、惡毒,唯獨就沒有敬畏。”

他的話引來了眾人的共鳴。

在他們看來,自己沒有錯,誰的財富不是傳給子孫的?

哪怕是自己也是一樣,奮勇廝殺,圖的是什麽?

還不是讓自己的子孫擁有土地、封地、人口、地位、財富嗎?

有些人本來是姜齊的貴族,有些也是陳田一脈的,可都是一樣。

他們覺得,自己的祖先當初跟著武王伐紂的時候,如今那些庶民的祖先在幹什麽呢?

現在卻想要土地?憑什麽要給?憑什麽土地就是歸屬於自然之物,就該歸屬於天下每個人?

有些尚且清醒的貴族軍官,試圖用道理來闡述自己的合理性,便道:“泗上不還是一個樣子?土地的確歸屬於人,可土地卻可以買賣。錢確實可以傳給子孫的,那和直接把封地傳給子孫有什麽區別?”

“還有泗上的那些作坊,按照墨家所說,財富源於勞動,那些作坊的織機、提花機等,難道是那些作坊主自己做出來的嗎?並不是,可是卻歸屬於他們,按照墨家所說,應該歸屬於那些制造機器的工匠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