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五章 枉死(第2/2頁)

“這麽多年什麽都沒做,等到戰亂一起被圍於此,於是自殺,這不是廢物又是什麽呢?若是從來沒有過機會,您自殺是為大義所能做的唯一,也可理解;可明明幾十年的時間,您什麽都沒做成,然後自殺就想獲得一個好名聲,墨家必會笑而罵之,指著您的屍骨說,看吧,王公貴族都是廢物……”

他這麽說,本意就是想激起來縣公的心思,讓他不要去死,而是留下有用之身,將來總可以做點什麽。

該說的重話已經說完,立刻便要轉折讓其先活下來。

可他說的這些,句句都插在了上蔡縣公的心口之中,他這些年隱藏在心底欺騙自己,讓自己相信自己有能力、有才能的謊言,在這一刻被戳破。

三十年時間,這些貴族們什麽都沒有做成。

被楚王壓制了二十年,好容易熬到了楚王死,又被墨家打的慘不忍睹,若這不是無能又是什麽?

墨家說貴不恒貴賤不恒賤的一個理由,就是在說世卿貴族都是廢物,論內鬥鬥不過王權、論外戰打不過墨家,這就是一群蠹蟲。

這些誅心直刺面皮的話,讓上蔡公勃然作色,面色朱紅,大喝一聲道:“豎子竟敢辱我!莫不是私通墨家?”

說罷一腳將那名士人踢開,抽出短劍插入那士人腹心。

士人當即身死,上蔡公亦回劍自刎,怒目圓睜。

待旁邊幾人確定上蔡公已經死透了之後,互相看了一眼,卻不動手挖眼。

眾人各有心思,卻也說破。

終於有人打破了沉寂,輕咳一聲道:“墨家馬上就要攻內城了。家主已死,他讓我們挖下眼睛埋在彭城……”

“可他說的那些話,若是露出,埋眼之人必遭禍患,墨家定不饒恕,民眾怒意洶洶。”

“這……”

這意思也很明確,按說主奴情分這麽多年,死前叮囑他們要學伍子胥當年垂首之事,也非是不能理解。

可是,誰知道自己埋了眼睛之後,有沒有人舉報出去?

埋眼睛不是罪,可埋眼睛的詛咒,那若是傳出,埋眼睛的人肯定要遭禍。雖說墨家不信巫祝之法,可是民眾若是聽聞,眾人也沒有好果子吃。

他們不是高階貴族,像他們只要投降,最多也就是學習勞教幾年,收回土地,但在別處會分配土地,雖比之前過的差,但落差沒有貴族那麽大。

一部分有封地的士,一部分是沒有封地投靠的士,另一部分則是家奴從奴,自己都是有些本事的,只要不死,將來總還有機會。

若是從前,他們憑借一身本事,總還可以投效別人。

養士的貴族多矣,而且貴族的封地總得有人管理,戰爭也需要手底下有一支可戰的精銳。

然而墨家那一套東西,使得他們在墨家內部並無用武之地。

墨家的軍隊不是車士、從士從奴精銳加上征召農兵的組合。

墨家的統治方式,也不是分封建制,貴族依靠士人和養士來維系統治。

火藥與軍陣一出,苦練十余年的武士技巧再無用武之地。

文字和印刷術一出,泗上識字人口急劇增加,而且所學的東西又和泗上不是一個系統,竟是無法出仕。

再加上墨家抓住他們之後,都是要送去勞改的,他們對墨家也是極為反對的。

然而現在這情況,逃也逃不走,跑也跑不掉,總歸還是要活著。

如今每個人都可能舉報出別人,總不可能每個人都真的想要承擔這個風險。

幾人互問之後,有人終於說道:“主人有命,本不該不從。然而,為士者,當從義而不從君。主人死前卻要九州血流成河,與義不合,這件事是不該做的。”

他找了一個從義不從君的理由,其余人心中大喜,連忙道:“正該如此。”

再一想,負隅頑抗毫無意義,投降的話,還可以以“不忍士卒死傷之仁”為理由,爭取寬大處理,於是幾人便商量了一下,統一了口徑。

便說縣公自殺之前的話,要告訴墨家,自己為了義沒有去做。

又說縣公死前,不準他們死,而是讓他們抗爭到底,自己這些人不忍士卒死傷,況且都是九州之人,所以開城投降。

這於在場的每個人都有利,統一口徑之後,便即舉起白旗,宣告投降。

內城中本地人早已經跑的差不多了,剩余沒跑的核心之人都在利益之中,投降之後將那些話一說,果然被人記錄下來,以作為將來評判勞改幾年是否寬大的依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