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五章 枉死

悲憤之余卻什麽都做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內城外的墨家軍隊開始集結準備進攻,民眾被組織起來朝著這邊運送柴草或是土石。

這就愈發驗證了他的推論。

在楚國江漢靠近巴國的地方,那些地方村社的民眾比這裏苦的多,吃的不如這裏、穿的不如這裏、用的不如這裏、還要承擔被征發前去銅礦挖礦的勞役,可那裏的村社之民或是城邑之民反倒是最安穩的。

上蔡民眾的日子過得比別處沒有變革過的地方好多了,可如今再看看這些民眾,反倒是最不安穩,被墨家稍微一說動就可以組織起來發難於縣公。

然而這一切都已經沒時間讓他去改變,也沒時間讓他去實現自己的抱負了。

他知道被墨家俘獲的下場,那會是無盡的侮辱和慘絕人寰。

自己可能會被安排到礦井勞作、勞作之後可能會被分上百畝荒地,墨家對貴族的侮辱就是讓他們從事貴族最輕視的賤業,比如種地、挖礦。

也或者會被送到船上,給上一些種子和農具,那些在南海貿易的船只可能會在航行中選擇一處河口之類的地方就把被流放的貴族扔下去。

武王伐紂,殷商被滅之後尚有宋國和朝鮮;勾踐滅吳,尚且還給吳王百戶和封地;楚滅諸國,縣與國並存,尚且還留有祭祀。

可墨家卻讓貴族去當優伶樂師、去當農夫工匠、去流放到九州之外,無論哪一種都是一種無道、無德。

他知道不能敵,也知道自己並不想被俘,於是想到了自殺。

看著身邊的幾名親信從士從奴,他想說點什麽,終究說道:“我反墨,不是因為如墨家宣傳的那樣侵害了我的利,我不是為了利益,我是為了大義才反墨的。”

“天下不該是墨家說的那個樣子。貴者就該貴,賤者就該賤,否則的話,天下必然大亂。”

“農夫想做士、士想做大夫、大夫想做上卿……野心泛濫,這要死多少人呢?”

“曾經禮法之世,宗法等級分明,君明臣賢,民眾樂於本業,何曾有亂?”

從士不知該作何回答,上蔡公唏噓半晌,下定了決心,與身邊人道:“我死之後,你們便可投降。挖出我的雙眼,若有機會,將他埋在彭城。我要看看墨家是如何滅亡的!若是不亡,我要看看這天下的百姓選擇了平等卻不選擇尊卑有序,將來會不會後悔。”

“若是墨家得了天下人人平等了,我以我眼,咒九州血流成河,滌蕩那些無知愚氓。”

說罷,欲抽劍自刎,旁邊的士人頓時不知所措。

不知道上蔡公是假裝要死還是真的要死。

若是真的要死,那就不該阻攔,貴族豈能怕死?

事已至此,王上被俘,楚地多叛,這時候作為縣公的卻一不能平定墨家復國,二之前不能拿出手段治國理政使得一國強盛,若是苟活實在沒臉。

活著既沒有辦法,那麽死就死最簡單的事,省卻了許多屈辱不說,還可以洗刷自己的無能。

死是極好的選擇,沒有更好的了。

若是這樣,就不該阻攔。

可若是假裝要死,自己若不伸手阻攔,到時候又頗為尷尬。

萬一說了這麽多,其實還是不想死,只是希望身邊的人能夠知道他的言行,然後勸他不要死,那就得勸。

一眾人不知道該如何做的時候,一名真正不希望縣公死掉的士人出手將已經舉起準備自刎的劍按住。

那士人心想,公子死志已絕,這時候若是正常的勸阻,只怕無用。

唯有另辟蹊徑,以激他不要求死才行。

上蔡縣公感覺到手被士人握住,喝道:“我死志已絕。難道你想讓我受賤人之辱嗎?”

那士人大聲道:“公子此時死,難道就不受辱了嗎?這樣侮辱死人的事,墨家難道做的還少嗎?”

“以墨家的說法,死什麽問題都解決不了。除非是確定不能解決以死相拼之外,死都是一種怯懦。”

“墨家會說,自崛於泗上三十年,給了你們王公貴族三十年的機會,可你們王公貴族不中用啊。”

“三十年前,墨家不過數百人。”

“三十年的時間,武不能帥兵平定這數百人,反倒讓這數百人壯大至三州之地,武士無能。”

“三十年的時間,政不能國泰民安民眾心悅誠服,反倒是民眾心中皆怨,貴族無能。”

“您也一樣。”

“墨家會說,縱然義不同,道不同,你們王公貴族就算不想大利天下,可按照你們的義,你們又做了什麽呢?”

“您出生便是貴族,若有才能,按照你們的義,這麽多年是否穩固了宗法世卿之制?沒有,您沒有做到。”

“這麽多年,您可曾讓楚國擁有了一支可以抗衡墨家的軍事力量?沒有,您還是沒有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