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章 趕走(第2/3頁)

適沒有繼續講那番諸如“物的存在就是為了有利於人”之類的道理,而是戛然而止,就著這個不曾講完的故事道:“那時候我還小,自小也以為尊卑有序理所當然,做婢女公子已經善待了你,你居然還不知感恩?”

幾個人看向他,心想原來你曾也這樣想過,可恨那兩夫子居然遇到了你,若不然你也會是個知道尊卑秩序的人,何至於有今日之亂?

適似乎在回憶什麽,許久後才道:“這個故事很長,後來夫子又講了很多,我也聽了很多。本來,我不喜歡這個婢女,因為這個婢女仗著公子喜歡,與公子平等,卻輕視比她更低的人。”

“但很久很久之後,我忽然明白過來。那是個奇女子,從懵懂茫然地覺得人應該和主人平等,到感覺到天下尊卑有序生來不平等而要為打破這種不平等奮起……這是一條漫長的路,也不是一個人所能領悟出來的。”

“時代局限之下,若能隱約覺得,有資格和主人平等,那便是奇女子了。”

他頓了頓,又道:“後來,夫子又講了另一個故事,這個故事裏的人都是男人。說是某日一王巡遊,一農夫視之,見其華貴氣勢,感慨道,大丈夫當如是。後此人戍邊,途中遇雨,失期皆斬,於是高喝,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斬木為兵,揭竿而起。”

“我聽聞這兩個故事,每每所想,那女子與這男子,竟是一樣的氣質。你可為王侯,我亦可為王侯,難不成那男子為王侯之後,便和下面的人平等嗎?到頭來和那女子一般,也是期待著對上平等而對下尊卑。”

“其實是一樣的道理。想要向上和主人平等,這本身已經隱隱感覺到了天下的規矩不對。可是從隱約覺得該和主人平等到覺得尊卑有序的制度不平等,本就是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我們不能苛求太多。”

“當制度就是尊卑有序理所當然的時候,以卑而至尊的野心,本就是合於天志的。”

“而墨家,則要開辟新的天下,不是要讓我們這些曾經卑賤的人成為新的王侯將相,而是希望天下之間再無尊卑,人人平等,均分其職,各事其喜,能者多得,賢者治政。”

“於那是,曾經被稱作野心的野心也就不再存在。不要說我們皆是野心勃勃之輩,我們才是真正讓天下再無這樣野心的人。”

“孔仲尼奔走天下,以為禮崩樂壞,大夫有野心則弑上卿、上卿有野心則弑君,他想要終結這亂世。”

“子墨子奔走天下,以為禮皆愚昧,若天下賢者為上,選諸侯天子以為民之仆從,也是想要終結這亂世。”

“終究,孔仲尼的路走不通,尊卑有序之下卻求人人為君子恪守本分,這是南轅北轍。我們的路,走通了,於是諸位今日在此飲宴,卻不是我鞔之適被你們車裂而死。”

楚國君臣聽不下這樣的道理,卻也無法反駁,只是沉默。

適看了一眼熊良夫,進而言之:“天下紛紛,黎民苦痛,唯有九州歸一,方能安定。”

“墨家承大禹之志,櫛風沐雨只為天下蒼生達於大同,兼愛同義,交相得利。”

“待九州歸一之時,唯有勞者得其食,賢者各盡所能,各得所利。屆時九州,不養廢物。”

“畢竟,稅賦出於天下民,天下民又豈願將勞作辛勤汗水所得的賦稅用來供養不勞而獲的蠹蟲?”

“天下民眾又不是你們的爹媽,沒有義務養你們的。”

“是故今日設宴,還請諸位仔細想想將來的日子,你們可願意為九州大同出一份力?你們能做什麽?可做什麽?有什麽樣的才能?”

他巡視一周,見眾人無人回答,適搖搖頭道:“我給你們指一條明路。既為君子,必知鼓樂,又知文史。”

“昔者墨家非樂,子墨子以為,王公大臣耗盡民脂民膏,只為自己享受,民眾卻吃不飽穿不暖,所以非樂。若有一日,民眾吃飽了、穿暖了,總歸還需要鼓樂的享受。”

“你們若有鼓樂之才,何不去教授鼓樂,娛樂民眾,以食己力?”

楚王勃然作色,也顧不得此時身為階下之囚,大喝道:“士可殺!不可辱!我既被擒,你要殺便殺,何以辱我?讓我與那些樂師優伶為伍,不若死!”

適哈哈大笑道:“原來這是侮辱?自食其力竟是侮辱,做蠹蟲竟不是侮辱?也罷,之前我們也曾說了,你們可以遠赴九州海外。雖說禮法制度已經阻礙了九州之民,但於外面刀耕火種之輩,仍舊還算是進步一些。你們再想想,若是真的以為自食其力便是侮辱,那便是道不同不相謀,便送你們去九州之外。”

他剛說完,楚國大臣之中卻有人站出來道:“我願留在九州,自食其力。我通樂理,願從鼓樂之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