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啟蒙學說(中)(第2/3頁)

這是二十多年前就有的學說,適略加以修正之後,已然成型,且宣揚了幾十年,墨者自然明白。

徐弱又道:“子墨子時代解決了愛己和兼愛的統一問題,這一次會上,適子也終於談及了利己與利他,即所謂交相利和利己之間的統一。”

“在這裏,我先問個問題。倘若一個人有利他之心,但是卻殺死了那個人,那麽這算是利他嗎?”

眾人都道:“自然不算。”

徐弱又問:“若是一個人只有利己之心,但卻使得別人得利,那麽這算是利他嗎?”

眾人也明白主觀客觀之別,紛紛道:“既義為利也,利唯物也,那麽這自然是利他的,與心無關。只是……這天下怎麽可能會有只求利己而卻利他之事呢?”

徐弱笑道:“這便是這一次擴大會議上討論的事。我便試舉其例。”

“如一紡娘,最善織布,其布寬大華美。”

“紡娘利己,他想要過得更好,用布匹換取美食、美酒,便只能用力織布,使得布匹越美越寬越好看越便宜,這樣賣出去的多,自己所得的也就多,於是便可以換取錢財,購買美食美酒。”

“這紡娘可有利天下之心?”

“並無,但因為他的利己,卻讓別人穿上了更華美更寬大更便宜的布衣,使得他人得利,那麽這算不算是利他呢?”

眾人開始思索這個問題,均覺得確實如此,按照之前二十年所灌輸的那些客觀、唯物、利義統一的思維方式,這的確是利他的。

可若是從主觀、唯心、利義相悖的角度看,這又是利己的。

因為墨家一開始就有義利統一的基調,所以這個問題不難思索,因為眾人的三觀接受的是義利統一的底子,所以很容易就得出了結論:紡娘的行為,是利他的。

再以墨家之三表來論,此事不涉及到人口增加這一表,而以民眾富、天下財富總和增加的二表來看,又的確符合,所以這種行為是合於道義的。

即便如此,利己和利他的統一,還是讓一些人難以接受。

於是一名墨者起身問道:“如此說來,利己便是利他?這豈不是王公貴族利己便有道理了?”

徐弱搖頭道:“此事非是如此。你我都知道,財富源於勞作,紡娘那是勞作換來的。”

“而王公貴族又是靠什麽利己呢?靠的是土地的暴力占有,靠的是束縛農夫於土地之上為他們勞作、靠的是盤剝農夫勞役之利。所以他們的利己,實則是損人。”

“利己不一定會利他。但樂土是兼相愛交相利,所以樂土之上的利己便是利他。”

“這個問題,換種說法,就是天下是什麽樣子,才能夠利己便是利他呢?利己不一定利他,但如果天下達成某種制度,使得利己和利他統一,這便是兼相愛交相利。”

“如果天下的制度不是這樣,使得利己為損人,那麽對我們而言,要做的不是去勸說那些損人利己之人不要損人不要利己,而是要變革天下,使得利己理所當然,因為在新天下中,利己就是利他。”

這些內容有之前二十余年鋪墊下的基礎,到如今已經幾乎是水到渠成之義,加上泗上已經明顯地出現了萌芽發展的商品經濟和手工業的大發展,使得這種思維不再是一種看不到實物的空想推斷。

二十余年打下的基礎,在這場於泗上千余人參加的、持續了兩個月的大會上終於融會貫通達成了一致。

兼相愛、交相利,從解決了愛己和兼愛的統一,過渡到利己和利他的統一,配合上早已經流傳於天下的“勞動創造財富”之說,使得墨家已然完成了從諸子百家到資產階級啟蒙學說的跳躍,體系已成,趨於完善,對抗封建宗法制已然足夠立於不敗之地。

義利統一,這是客觀看待問題的基礎,也是適可以修正理論的基石。

兼愛的愛人愛己以及愛用之別,人性無善無惡之說,這是適可以借用“利己之性”推論出資產階級啟蒙學說的基礎,愛己便要利己,愛人便要利人,兼愛的最終結論便是人人的勞動有利於我、我的勞動有利於人人。

固然,適已經將墨家的學說修正的不成樣子,但沒有墨子當年打下的基礎,這種修正也就無從談起——若認為義利相悖,求利可恥、宗法宗親差等之愛,再修正也修正不出來啟蒙學說,最多修正出來最反動的封建宗法社會主義,即披著天下大同之皮的封建宗法制皇權。

墨家這麽久只開過兩次最大規模的,持續了月余的擴大會議。

一次是很久很久前的商丘城下的墨家改組。

一次便是弭兵天下非攻的幻想徹底破滅、適為巨子五年坐穩位子之後的此次。

所差者,似乎就只剩下先鋒隊理論和啟蒙學說之間的融合。因為果然有人問徐弱:“如若此,利己便是利他,又要我們墨者何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