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啟蒙學說(中)

因為墨家不是一個諸侯,而是一個以某種學說為基礎的組織,包括其政權構成都是以說知之術的理性推斷而形成且在內核上符合的,所以這種討論也就很尋常。

每隔幾天一次的講義學習討論,都使得這些問題可以公開地討論。

而這種公開的討論,以及百家爭鳴的存在,使得這種討論將墨家身上的聖徒好人的氣息消磨的越來越來少,最終弄清楚本質還是因為利益的團體。

原本歷史上的天下大同之說,源於戰國末期之後諸子百家的融合,即便是歷史上正版的大同之說,也是融合了道、儒、墨等諸家的願景。

都希望天下越來越好,有一個籠統的幻想,總歸沒有人明著說人吃人的社會才是好的,對於美好的追求都是一致的。

但正是因為都希望天下越來越好,反倒是使得諸子百家必須要分清敵我,獨樹一幟,證明自己的學說才是正確的理論,其余人的學說達不成那樣。

墨農之爭,在雲夢澤這個特殊的環境下,對立的少、合同的多。

可若是放在了萌芽產生的泗上周邊,則是對立的多,合同的少。

農家固然希望天下大利,墨家也是如此,哪怕是楊朱、儒家、道家,其實願景都一樣,所差的就是怎麽達成願景的過程。

冬日一過,這座取名雲夢的小城中再一次爭論起這個問題的時候,徐弱等人便出面開始講解一下其中的區別。

徐弱便問道:“你我這些人所吃的鹽、所用的布、捕獵虎兕鼉蟒所用的火槍火藥、開墾荒地所用的農具,可並非是你我生產的。”

“這便是最大的區別。天下若要一而定,總要有分工。專門曬鹽的,比之農閑之時去自己曬鹽,定然是所消耗的勞動量更少。於天下財富總和的增加是有利的。”

“況且……你們不要忘了,我們這裏的情況特殊。每年耗費錢財無數,都是外面支援的,是故可以若小國寡民怡然自樂。一旦外面不支援了,只怕我們的日子要苦的多啊。”

“鹽、布種種,均不能自給。若是現在切斷和外面的聯系,你們還能覺得農家的這些手段是好的?”

“是故農家為小國寡民百裏之學,百裏可為,千裏萬裏,只恐天下不得其利,反受其害。”

這話自引得那幾個農家的弟子不高興,可雲夢澤的情況著實特殊,仔細想想確實也難以反駁。

一名農家弟子只好道:“若將來天下歸一,再無敵寇,則可以小邑寡民之政,天下分為千百邑,每邑都如雲夢一般。”

“賢者與民並耕,市賈不二價,農忙的時候務農,農閑的時候一起織布,滿足衣食,並不售賣。”

“土地皆歸於公,均分於民,不得售賣。各家交換,等勞動量而換,我不失利,他不得利……”

農家根本上還是一種最底層農夫的幻想,因為最底層的農夫受到雙重的剝削——貴族和商人。

這種真正平等的空想,即不現實,但卻很明確地表達了最底層農夫的利益。

徐弱聞言,微笑搖頭道:“正好,你們也知道,泗上召開的擴大會議開了將近兩個月的會,終於結束。前些天也曾將一些會議的內容傳到這裏,下發學習。”

“裏面恰好有關於這些問題的解釋,我便說一段,大家既是學習,也是討論,以達上下同義。”

這裏距離泗上有些遠,而且原定於四月召開、徐弱因為情況特殊沒有參與的擴大會議開了兩個月,所以各種會議公開的內容傳遞到這裏的時候已是幾個月之後了。

會上討論了很多的事,大部分都是公開的,因為上千人參與的大會想要保密絕不現實。

厚厚的學習內容足足有幾本書,徐弱這幾天也正在學習,聽泗上派來的人講解。

他想了想書上的內容,便道:“巨子說,樂土之說,早已有之,碩鼠之歌,便有樂土。”

“只是,關於樂土如何抵達,天下人各有分歧。”

“如農家,可算得上是空想樂土派;而墨家所走的路,則是理性說知樂土派。雖都為樂土,卻截然不同。”

“空想者,井中月、水中花。若想真得月、花,卻從水中井中去尋,無異於南轅北轍。理性的說知之法,才是現實的,可以真實得到的。”

農家的人哼聲道:“如何說我們的便是空想?你們的便是理性可以做到的?”

徐弱也不急躁,面對著一起聽講的諸多墨者問道:“我墨家之樂土,有大同之說,自不必提。再簡短地說,便是兼相愛、交相利。”

“子墨子便談過,兼愛的基礎是愛己,也談過愛人和用人的區別,所謂不知愛己便不會愛人。而兼愛,正是因為出於一種理性的推斷:即我愛別人,別人也愛我,那麽兩個人我就能得到雙倍於我只愛自己的愛、三個人就是三倍、天下人就是無數倍。是故愛己與兼愛,是辯證統一的,兼愛是愛己的最高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