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借機生事(下)

此時楚王正在破口大罵愚蠢。

“用律法和禮法意義上的賤民作為軍隊的支柱力量,然後號召他們保衛貴者恒貴賤者恒賤的制度,這不是愚蠢是什麽?”

“你們就永遠不明白,為什麽士才是以往三軍的支柱!因為士在保護自己的利,現在卻讓步卒徒卒成為三軍的支柱又不給他們利,這不是愚蠢是什麽?”

“我早就說過,火藥出現,軍制要改,民制也要改,舊制不可再用,卻多有反對,這不是愚蠢是什麽?”

“只改軍制不改民制,早晚有一日,楚將不楚、國將不國!”

“要麽,就杜絕一切新的兵器,完全復古,銷毀一切新的東西,宗法有禮,使得武士一人能打百人、使得鄉射者都是能吃飽的庶民,繼續用戰車,繼續用銅兵,繼續用弓箭。”

“要麽,就得變法!”

熊疑憤怒的是楚國的貴族們正不知死活地將一條絞索套進自己的脖子上,時代變了,有了火器,卻只變軍隊構成不變軍制民制,那不是作死是什麽?

想要私卒有戰鬥力,就得按照泗上的辦法練兵。

按照泗上的辦法練兵,就得發給庶民農奴武器,將他們組織起來。

將他們組織起來發給武器,卻又失去了舊制度下武士階層的戰術對抗優勢,然後還繼續變本加厲地欺壓民眾,這不等同於自己在找死?

身為貴族一派的左尹上前道:“王上多慮了。民眾愚昧愚鈍,烏合之眾。”

“管子言:烏合之眾,初雖有歡,後必相吐,雖善不親也。”

“若無鳳凰之屬為頭鳥,愚民即便聚合,日後必因利而消散相害。”

“此事,皆因有展跖之輩統領,只需派遣三軍將其擊殺,則無可擔憂。”

昔年盜跖率領九千余眾起義,縱橫魯西南,攻城掠地,如今已然被稱之為盜跖。

然而盜跖終究還是貴族出身,祖爺爺輩那還是魯侯,畢竟展氏一族源於魯侯的兒子公子展,源於當年政變弑君的公子揮求著以展為氏這才有了展氏一族,到盜跖這一輩的時候仍舊算是貴族內部的自家人,故而貴族們談論起來的時候既可以稱之為盜跖、又可以稱之為展跖。

左尹的意思就是咱麽這麽統治也統治了千年了,民眾一般情況沒事,要不是有展跖這樣的內部叛徒,自己不好好去當貴族,吃飽了撐的沒事幹卻認為現行制度不合理,民眾愚昧也不見得市面,怎麽揉捏都沒事。

你看現在安陸這裏出事了,不也是因為有貴族出身的人,吃飽了撐的沒事幹去追求什麽真正的平等和民眾的福祉嗎?

所以,左尹認為,問題的關鍵,不是變法,而是解決掉有能力引導民眾起義的人。

任何認為應該利民、平等、兼愛、反對不義戰爭的人,都有通墨之嫌疑,應該盡早全部處決。

熊疑一聽這個,立刻明白左尹想說什麽。

果然,左尹說完後又道:“展跖之輩如今日多,其根源就是因為泗上墨家的亂世學說四處傳播,以至於從燕之居庸、到楚之九嶷,多有談墨家道義之人。”

“一如農家之學,本身並無什麽亂世之說,無非是懇求君上賜予土地以求耕種,然而自從墨家的學說廣為傳播後,農家的學說也多了幾分暴力之色彩,不再是懇求而是多有逼迫、消滅之類的駭人之言。”

“是故,想要楚之社稷長久、宗廟穩固,必須要清除楚地的墨者。”

“如今墨者於大城巨邑講學講義,更有借繼承大禹之志為名的墨者行於楚地以測山川河流,這些人如今都已經被控制,只要全部殺掉,便可無憂。”

左尹巧妙地把話題又繞回到了“清除楚地墨者”的內容,宋國政變之後很多明面活動的墨者都被控制和限制,包括那些帶著望遠鏡和各種儀器測量山川河流的年輕人。

楚王的變法政策貴族們很不滿,楚王對於宋國事變的態度,決定要退一步先安穩內部完成變法的態度更是讓貴族怨恨。

曾有貴族希望以“下克上”的方式,打不過泗上,還殺不掉在他們封地活動的墨者嗎?

只要動手,那麽楚國和泗上就沒有和解的可能,到時候就可以倒逼楚王和泗上開戰,然後楚國的變法就要中斷,貴族和王權就要媾和,貴族的權力就能保障,熬幾年熬死楚王,那麽便可以變天了。

然而楚王手中有一支新軍和精銳車廣,還有大義和這些年的威望,貴族們彼此之間也是各有所想。

萬一我殺了你卻沒殺,王上以違抗君命之理由殺我全家要回我的封地,那豈不是冤死了?

雖說楚王沒有下令不準殺墨者和公開活動的測繪者,但是也沒說讓殺,而且之前和墨家有過協議就是墨家可以自由在楚國講學、建設祭祀的祭壇等,以換取泗上的貸款,那麽如果有貴族先動了手實際上楚王是有理由殺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