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戰略誤判(上)

在此之前,楚國王臣也只能猜測墨家對於宋國到底會幹涉到哪一步。

適前去商丘,則是明明白白地挑明了墨家的態度。

這是一種籌碼,一種在之後與各國外交斡旋中的籌碼,這籌碼意味著如果各國要幹涉那麽就要做好全面戰爭不死不休的準備。

各國做好全面戰爭的準備了嗎?至少楚國現在還沒有。

戰爭對於泗上也是一種摧殘,但這種危機一旦出現,就看哪一方先慫。如果都不慫,除了戰爭之外也就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了。

楚國群臣多數渴望開戰,可他們也都明白還有半數不希望開戰,楚王恰恰是站在不希望開戰那一邊的。

既是這樣,再多的勸諫也就沒有了意義。

沉默之後,楚王便道:“讓墨家使者前來,我且聽聽鞔之適到底是什麽意思。”

片刻後,一眾近侍帶著墨家的使者上前,這使者之前曾經出使過楚國,與楚國王臣也都熟識,按照各自的規矩見禮之後,楚王先聲斥責道:“昔年墨翟有非攻之義。如今墨家悍然侵宋,攻城掠地,豈非悖非攻之義?”

“況且,宋者,天下之中也。北連齊衛、南接楚魏、東有泗上與越、西有韓周,墨家此番作為,實在是要有引發天下大戰之意。”

墨家使者道:“天下之戰,不在於墨家,而在於魏楚韓眾諸侯。宋地事,由宋民選擇,墨家只是應邀而出兵。”

“昔者荊晉相爭,商丘被圍不下十次,所為者何?為一君之私、一國之霸,宋人何罪而受此禍?”

“巨子此番遣我來,正是為了真正消弭天下紛爭,使得天下人少受兵禍之苦。”

“還請大王親閱。”

墨家使者將整理出來的關於第三次弭兵的宣言呈上,用的是泗上文字和楚國篆文兩種字形書寫。

楚王看過之後,盯著各國條約建軍、放開關稅、允許遷徙之類的內容許久。

所謂談判,和商人售賣貨物也差不多,漫天要價,就地還錢。

但還有點區別就在於“義”,因為義的存在,那麽利的主體就不是一國一地區,而可能是全天下,這就導致有些底線是墨家這種講義的“諸侯”所不可能接受的。

同樣,放開關稅、允許遷徙之類的內容,也是貴族們不可能接受的。

楚王在意的,是關於條約建軍和各國互保獨立的內容,他盯著關於“鄭國”的內容看了許久,也不禁想到了在宋地政變之後墨家迅速派人前往鄭國要提供軍事援助的事。

在楚王看來,宋國已經這樣了,他確實不想打,而且鞔之適出訪商丘,以“無冕諸侯”的身份,不顧諸侯相見於都城為朝覲的傳統,都是在傳播一個信號:宋國是泗上的核心利益,不可能允許各國幹涉,對宋幹涉等同於對泗上開戰。

宋、鄭都是楚國的緩沖國,但鄭是楚的緩沖國卻不是泗上的緩沖國,這就是楚王在確定了宋國事已經無可挽回之後極度關注鄭國的原因。

墨家占據宋國,對有心進行戰略收縮、利用鐵器和農業技術變革開發洞庭地區的楚王而言,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有墨家控制宋國,魏楚關系就可以緩解許多。

原本很難開發的洞庭地區毗鄰江漢,也是楚國腹地,伴隨著鐵器和新技術的傳播,那裏很顯然可以成為楚國之粟地。

變法需要一個安穩的外部環境,也需要整體戰略收縮之下有足夠的精力。

可收縮卻並非是無底線的妥協,總要有個限度。

宋和鄭不同。

宋涉及到墨家、楚國、魏國、韓國、齊國、衛國的利益,一直以來就是晉楚爭霸的焦點。墨家占據了宋,那麽墨家就要面對各國的圍困和覬覦。

鄭國經過上次三分、楚國大梁失敗、駟子陽之亂之後,實際上鄭國只關系到楚、魏、韓三國的利益。

換而言之,如果選擇了戰略收縮,楚國可以不管宋國,因為這樣可以多出來潛在盟友緩和關系,順帶著宋國不會威脅到楚國的核心區,而且墨家和諸侯的關系存在著道義之爭,如果墨家攻楚各國必然對墨開戰。

但卻不能不管鄭國,因為鄭國如果被魏韓占據,那麽實際上並沒有第四方有直接的關系,到時候楚國想要拉盟友都拉不到,就算楚國選擇了戰略收縮,但是鄭國被魏韓吞並等同於露出了胸膛,隨時可能挨打。

加上大梁城之戰後,楚國在中原地區的支點就是榆關,鄭國的國土蜿蜒到榆關之後,鄭被魏韓占據,一旦魏楚開戰,楚國在中原連防禦的力量都沒有。

而且因為潁水的存在,鄭國關系到楚國淮北上遊地區的安全。

宋國則不同,宋國威脅的,是淮河下遊地區,但是淮河下遊江淮地區如今還有個越國的勢力,而且逆流而上也著實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