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爭鳴之困(一)

楚司馬抵達中原的時候,已經是八月中,這一舉動引來了天下的目光。

宋國政變已經過去了數月,局勢逐漸穩定,泗上依靠快速擊敗了貴族聯軍和在泗上、齊西南、淮北等地積累的軍管經驗,很快穩定了局勢。

如果是諸夏內戰,其實越殘酷越激烈越快越猛烈越好,唯有這樣對於九州而言才是苦痛最小的,綿延數年甚至於幾十年上百年的亂戰,倒容易傷及根基,留下許多難以彌補的裂痕。

宋國的局面也是一樣,很快穩定下來後,宋國都在盼著一場真正的變革,也在緊張於各國的幹涉。

倒是泗上的墨家內部,對於局勢的判斷越發清晰,越發相信魏楚韓出兵幹涉的幾率越來越小。

雖然魏韓都在集結軍隊,但從集結的數量上,以及農夫的動員情況來看,完全不像是要幹涉宋國的樣子。

口號可以騙人,可集結動員卻很難騙人,遍布在魏韓的秘密墨者不斷將各種情報送回。

適和不少墨家高層的判斷是有依據的,如果魏韓真的想要幹涉宋國事,那麽緊緊發動都城附近的軍隊是不夠的,數量少了那就是在宋國送菜的,魏韓也有不少賢人,不至於連這個問題都想不清楚。

為了試探一下魏韓的真實態度,泗上這邊和鄭國剛剛達成了一個援助協議,采用貸款的方式先將一部分槍械和幾門守城用的銅炮朝著鄭國運輸,並不隱蔽,多有宣揚。

而與此同時,泗上這邊動員起來的二線的部隊開始從宋國回撤,分配到各個村社幫助秋收,但仍舊保持原本的編制,並沒有取消動員。

糧食棉布各種軍需品的消耗,刺激著泗上的工商業,也讓墨家主管財政的人每日心疼那些流出的數字。

在宋國的主力常備軍也開始向後撤,讓出了幾座邊境城邑,轉而在宋國中部集結,形成大營,縮短補給線,以減少消耗。

在一些邊境城邑,只留下了少量的騎兵或者成建制的連隊步兵,諸子百家各個學派尤其是農家的弟子已經開始為走馬上任做準備,這些年搜集的大量統計資料也開始送給那些即將走馬上任的學派領袖。

商丘通往葵丘的路上,一行穿著短褐的人邁步向前,穿短褐的學派不只有墨家,還有怒斥墨家是虛偽的平等要做到真正平等的農家。

葵丘是宋國最西北的城邑了,哪裏也是農家所得的幾個鄉之一,於此時葵丘的名氣很高,那是當年齊桓公會盟之地,也是在那裏諸夏第一次規定各國交戰不得挖河堤,只不過後世兩千年後依舊有人連齊桓時代都不如。

到後世,葵丘隨著黃河屢次改道,逐漸成為了窮地方,後世窮的響當當的蘭考就在葵丘附近,但此時黃河並未改道,濟水流過,這裏還是肥沃膏腴之地。

農家學派的領袖許析此時正在一塊石頭上坐著,翻看著墨家送給他的“社會調查”,時不時發出一陣陣贊嘆。

其子許行侍坐一旁,聽著父親的贊嘆,想到自己看到的那幾份社會調查,稱贊道:“墨家所作的調查,確實厲害。某鄉土地多少、封地多少、平民每年的開銷、土地稅賦、民眾意願,做的清清楚楚。”

“以墨家的道義為準,按照這份社會調查,可以很輕易地得出墨家想要讓我們接受的結論。”

這一點許析並不反對,確實如此。

事實上農家和墨家的關系,歷史上也是一個斬不斷理還亂的關系。

許析的兒子許行,後世有人說許行其實就是禽滑厘的弟子許犯,但也有人表示反對。

諸子百家爭鳴,爭到最後,互相影響,儒家八分、墨家三分,其實都已經散入天下,誰影響了誰、誰發源於誰,其實都已經分不清楚。

就像是現在一樣,農家和墨家雖然互為“異端”,農家指責墨家“不是真正的平等”;墨家指責農家是“小農的空想”;但雙方該合作的合作、該合力的合力、該互相扶持的互相扶持。

墨家想把農家弄到宋國去,其實也有些“送瘟神”的意思:既不想翻臉得罪,又不想農家的學說在泗上傳播。

就像是泗上的一些官營冶鐵作坊之類,墨家認為這樣是有利於利天下大業的,可以集中資金發展工商業,從而實現天下的整體富庶。

農家則認為,這樣是不公平的,同樣是勞動,冶鐵作坊的這些鐵器換來的糧食那麽多,多出來的利潤,是不是對農民不公平?是不是沒有做到市賈不二價?是不是在損害農夫的利益?

雙方各執一詞,互相又有影響。

一部分農家的弟子認可墨家的想法,叛農歸墨;也有一部分墨家自苦以極派的墨者,認為墨家的手段確實不公平,叛墨歸農。

這種影響和交換,使得農家這幾年在宋國發展的極為迅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