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戰爭藝術的變革

雖然支持楚王變革一派的中堅力量是士階層,但大司馬並非是士出身,而是大貴族,若不然也不可能身居大司馬之職。

但楚司馬是楚王兩代一手提拔起來的,又和那些傳統大族並不相合,對於楚國的變革以及楚王的政策還是支持的,算的上是楚王的肱骨。

楚國的士階層和天下別處一樣,其實是有兩種士的。

一種是有封地、或者領取俸祿祿足以代其耕的經濟屬性上的分封建制的士;另一種就是如今天下遍布的遊士。

譬如適,就他那個出身,和士這個身份八竿子打不著,但自從加入墨家之後成為了墨子的弟子,那麽他就算是廣義上的士。

再如後世的蘇秦,年輕時候窮的嫂子橫眉冷對,佩戴七國相印歸鄉感嘆,當年要是自己有二百畝地一頭牛,哪裏能混成今天這樣的成就呢?

楚國士階層力量的崛起已經很久,但一直難以和真正的大貴族抗衡,歷史上吳起的慘死也印證了這一點。

楚國自從大梁榆關慘敗之後的變革,實賴墨家之力頗多,不少墨者接受了組織的命令而在楚國出仕,充當一些基層官吏,擔任楚王新軍的教官。

這其實算是一種交易。

墨家幫著楚王編練新軍、在楚王可以直轄控制的部分土地上擔任官吏推行一些變革政策;楚王默許墨家在楚國傳播道義、授予墨家一些工商業品的免稅權。

墨家又不是忽然出現的,百家學說的傳播在諸夏諸國本來也是一種傳統,在墨家的各種“極端害天下”的道義出爐之前,哪一個諸侯也沒有認識到這種學說傳播的可怕之處,因而並沒有禁止。

再一個就算禁止也管不了,不說別的,就楚國連中央集權、掌控令尹這樣的事都做不到,卻妄想楚國能夠嚴密地控制基層嚴禁繼承下各種道義的傳播和結社,那實在是做夢。

到現在,泗上墨家已經露出了獠牙,而且這獠牙上面絲毫不掩飾沾著的血跡,楚國的統治階層也開始慌張了。

墨家對楚國的滲透可謂是不遺余力。

靠近泗上、淮水的地方,物質誘惑、救災救人,儼然承擔起第二政府的職責。

遠離泗水、但經濟發達的南陽地區,開挖鐵礦、發展工商、傳播學說、聽者塞途。

靠近南海的蒼梧洞庭,商貿往來,絡繹不絕,邊境合作,修築運河。

各種楚國出身的墨者不斷地派往家鄉活動,在高柳立下赫赫戰功的屈將子直接調回了楚國主持楚國墨者的一些工作,以至於一些村社已經出現了類似於當年鄧析在鄭的場景:有問題、有矛盾,不找當地政府,卻找墨家在當地的基層組織解決……當然,就楚國的集權程度,也談不上什麽當地政府。

更有甚者,於鄢郢,號稱墨家有令,市井遊俠十有七八皆以命從。

楚王的變法,變得有點快,有點狠,其實超出了楚國的正常變法速度,因為墨家給了楚王不少的貸款,這使得楚王和貴族的矛盾激化的厲害,而楚王又不怎麽太敢於招惹墨家。

這不是說招惹了就賴錢不還這麽簡單,而是招惹了墨家切斷了後續的貸款,資金鏈一旦斷裂,之前在貸款扶植下鋪下的過大的攤子就要反噬。

這幾年總算是收到了變法的成效,多多少少開始有了盈余,這腰板兒也便硬了幾分。

然而墨家從始至終都沒對楚王、甚至於任何一個諸侯有不切實際的幻想,拖延時間只是為了更為有利,也是為了整個社會的發展進步有工商業者市民暴動的基礎。

這一次楚國和墨家算不上決裂,但也差不多了,楚國大司馬很清楚這一次參與會盟,下一步就是將楚國一些公開活動的墨者禮送出去。

楚王已經感覺到了墨家的威脅,但楚王對於墨家的威脅,還停留在泗上是個新崛起的諸侯這種想法。

因為在這之前,從未有過某個組織或者學派能夠跨越數百裏同時起義的能力。

歷史上要做到這一點,得等到“蒼天已死、黃天當立”,三十六方有組織地同時暴動的時候。

既此時無這樣的歷史,便沒有這樣的經驗,實在是難以面對。

要把墨家看做泗上諸侯,那麽楚國大司馬這一次前往魏韓參與會盟、組織防禦的策略其實是沒錯的。

楚國這麽大,郢都那麽遠,楚國從未考慮到墨家會有一舉滅楚的野心,這實在是有些超脫楚國的認知。

對楚國的威脅,在外部看只有三個方向。

魯陽南陽一線;大梁榆關宋國一線;淮水大別山一線。

前者不必談,那是三晉和楚整天打仗的地方。

大梁榆關宋國一線,是晉楚爭霸的主戰場。

淮水大別山一線,那是當年吳奪郢都的教訓。

但其實在楚國看來,吳楚之戰的淮水大別山路線是不可復制的,尤其是現在的泗上墨家不能復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