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和稀泥的新模式(第2/2頁)

“我記得,曾有人說,墨家既然談以驗為先,那麽將天下以驗,其代價可能是千萬屍骨。”

“我們墨家是確信我們所做的一切是合於天志的,可也有人不信,甚至有人覺得他們的想法才是最為有利於天下的。”

“既如此,我看不如在宋地嘗試下。”

“農家有農家的義、楊朱有楊朱的義、道家有道家的義、管子有管子的義……各執一詞,天下義亂而不一。”

“既如此,不如各自嘗試。”

“當然了,儒家的就算了,我想他們也不會願意來,畢竟我們要做的那都是些禮崩樂壞的舉動,儒家必不肯來,我們也不便邀請。”

眾人不少倒是猜到了這個結果,不少人心中激動莫名,這不只是一個得以掌權的機會,更是一個驗證自己學派的道義可以安定天下的機會。

適說的極為真誠,心中卻把百家的人看了一圈,心道這個大坑你們就往下跳吧。

就像是靠近泗上的地方,你們無為而治,若是在緊挨著工商業發達的泗上無為而治,還不淪為原材料產地和商品傾銷地,恐怕這天道真的是沒有道理了。

就像是農家那一套空想樂土的藍圖、小農深種的等勞動量交換的想法,若是能發展出來一片天地,這天道也真是沒有道理了。

你們早晚要輸,但總歸得讓你們明白,不是天下選擇了墨家,是給了你們機會、天下嘗試了所有的可能,但最終都沒有走通。

而且本身這件事,更像是墨家的賞賜,因為這一切都不是他們流血爭取來的,他們這些人很多還缺乏執政的經驗,對比之下,若不輸的心服口服,那才是怪事。

宋國的命運,由不得宋國做主,這是小國的悲哀,從宋襄公之後就一直存在並且習以為常的悲哀。

今天在這裏,墨家可以大筆一揮,將宋國分為諸多的縣區,弄成一個松散的聯邦之國,就像是在案板上切魚一樣。

但卻不能說的那麽直白,就算是切魚,也得談一下這些魚將來應該擺盤成什麽樣子。

適帶著笑容,拿出了整個墨家高層一致謀劃過的、徹底毀掉宋國這個文化概念的藍圖。

這個藍圖,就是一個和稀泥的結果,只不過不是實力爭鬥下的和稀泥,而是一種道義之爭互不妥協的和稀泥,墨家則是站在外面用武力保障這個稀泥可以和下去的人。

宋國的局面,適想要和稀泥,因為諸侯不會允許墨家吞並宋國,這時候全面開戰對墨家不利,因而和稀泥是最好的辦法,也是自從墨子時代就定下的先南後北戰略的一貫延續。

如今宋公無權,戴氏無力,可也一樣,阻礙宋國集權的貴族被墨家一掃而空,碭山一戰宋國舊貴族多數被俘,少數自殺,逃亡者也不多。

墨家也算是吸取了楚國的教訓。

當年大梁城一戰,吳起陣斬俘獲楚右尹和諸多執圭之君,大量的有勢力的楚國貴族受到了削弱,楚國反倒是因禍得福,開啟了變法變革的契機。

現在宋國的舊貴族被一掃而空,墨家又不可能直接控制,又要防備各國插手,也就很擔憂戴氏或者宋公,真的搞成什麽民選的公爵這種集權把戲,靠著宋國數十萬農夫完成宋國的集權統一。

畢竟集權的內部最大障礙沒有了,現在看似無力的人或許會抓住機會。

舊貴族對於集權的制約沒有了,適便要引入新的分權制約的人。

封地變為了縣區、封君變為了學派領袖、執政家族變為了學派弟子。

宋國還是那個宋國,集權還是那個夢幻,戴氏取皇父而上的夢想,適可以幫他實現;戴氏想要繼承皇父遺志搞集權變法強國,適就要把他的脊梁骨都打斷,給他的身上套上枷鎖以防萬一。

適只是說了幾句大概,衛鞅心中卻想,宋國,自此亡矣。

他看到的,是泗上看似全民參政實際上一直在集權集權再集權,而相鄰的宋國,泗上卻在一直鼓吹分權分權再分權。

上一回弄出的君子院和庶民院,讓宋國在大國環顧之下二十年沒有幹成一件事,每日間貴族和貴族、大貴族和小貴族、貴族和商人士人忙著爭吵,毫無成效,也就是泗上保證宋國獨立,要不然宋國早亡了。

如今稍微有人露出一點想要幹大事的苗頭,墨家這邊把君子院和庶民院拆了,把想要強國的人弄得家破人亡,再弄出來一大堆各自為政的區縣。

衛鞅心想,這宋國的大尹戴氏……哪裏是宋國的大尹,只怕連商丘大夫都算不上。

而宋國呢?只怕再也沒有宋國這個可以聚攏一些人的心的概念了。

衛鞅想,宋,若為國,亡於今日;若為地名,或可久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