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死亦難(下)(第2/3頁)

單獨零星的抵抗,不可能對泗上占據的堡壘造成威脅。

集結兵力的反撲,在炮兵劣勢下集結本身就會是個大問題。

雙方約定好的受降的地點,就在堡壘側面的城墻上,選取其中,左右各百五十步,這是火槍和弓弩所能射到的最大射程之外,流彈流矢或可中,但就算養叔復生也無能力在後面射出如此驚天一箭。

泗上這邊,衣著相對而言最為華麗的先登營負責壓陣,倒也沒有換洗衣衫,就帶著原本身上的硝煙和血腥味,洗了洗臉,各自持槍。

督檢部這邊選派了一些優秀的警衛,以及一部分技術高超、信仰忠誠的人,作為處置突發情況的隨從,他們需要跟隨在六指等人的身旁,防止對面忽然暴起傷人。

城下義師也都列陣,靜靜等待。

為了防止出現意外,雙方也各自派人到對面去檢查一下,這時候輕易搜身是一種侮辱,而且帶劍也是士以及以上貴族的身份象征,劍自然是不需要檢查的。

要檢查的,主要是一些火藥出現之後的危險品,也包括小弩之類。

六指倒是不怕出什麽意外,自己早年間跟隨公造冶、駱猾厘等人學過劍,手段或許不及,但教他劍術的都是此時天下頂尖的劍手,想來皇父鉞翎身邊也無能近身格殺他的好手。

軍團的墨者代表雖然通曉百家之言,但也不是文弱之人,也是從血海屍山中殺出來的,早年間也曾替人報仇為生曾經擔著不少的人命。

對面的皇父鉞翎也確實沒有這樣的心思,他是希望自己生前的最後一刻是以最優雅的貴族身份離去的,對於專諸刺王僚這樣的事,他覺得這不合貴族之義。

反正要死,若是死前還弄出借機刺殺這樣的事,那可不好,再說也影響他的計劃。

整個一下午,他都在醞釀自己的演講詞,就是要當著各國使者的面,做一回殉道的貴族,讓天下人將來記起他的時候覺得他是個失敗的英雄。

身後跟隨的幾個人,都是心存死志的,決心以死殉道,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既已將生死置之度外,那麽眼中所看所觀的泗上軍容,便和霞雲落日乃至硝煙死屍並無區別。

他們的身後並無幾名護衛,待時間一到,皇父鉞翎昂首挺胸,用最為平穩的步伐,仿佛自己成年禮那一天一樣,以一套無懈可擊的貴族氣度走向了城墻的中央。

高昂的頭掃過對面的墨者,心中冷笑。

六指,無非商丘之賤民;身邊的什麽軍團的墨者代表,以前不過是個殺人逃亡的俠士。

除了一些代表著軍銜身份的佩飾之外,一身短褐,毫無氣度。

皇父鉞翎深吸一口氣,心想早年間自己還年輕的時候,父親執掌大權,那時候鞔之適還是個小人物,伸出一根手指就能捏死。

短短二十年,早年間的小人物竟可以把自己逼到這個份上。

人之將死,皇父鉞翎卻沒有太多的後悔,他覺得自己已經算是天下無雙的人才了,若是墨家不存,自己真的有可能恢復殷商榮耀,以宋之強欺淩魏韓齊楚也未可知。

“我這樣的人物,竟要死在一群賤民的眼前,這不是我的失敗,是上天要亡我啊。”

心中這樣感嘆著,默默地走到了城墻的中線附近。

皇父鉞翎距離對面的墨家人物還有二十步,與那些墨家人物並立的還有各國的使者,皇父鉞翎沒有給墨家的人行禮,而是在等待對面諸侯的使節給自己行禮。

終究,他算是卿,非是大夫,更高於士。

站定之後,他便開始了自己慷慨激昂的說辭,從天下規矩到禮法大義、從尊卑有序到天下治亂。

說到最後,仰天長嘯道:“浩浩昊天,不駿其德。降喪饑饉,斬伐四國。旻天疾威,弗慮弗圖。舍彼有罪,既伏其辜。墨家暴虐禍亂天下,竟使平等,顛倒乾坤,必不可久,終會滅亡!若平等真為天志,那就讓這昊天也亡了吧!”

“今日我死,是為告於天下,天下尚且還有忠貞為天下之士,天下尚且還有不屈於墨家淫威之士,天下尚且還有敢於維護天下制度之士!”

“我之功罪,就算是上天也不能夠審判,況於你們這些低賤之民?”

他高喝之後,正欲自刎,卻不妨耳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冷峻無情。

“這可由不得你。你必將受到被你殘害的民眾的審判!”

皇父鉞翎只覺得自己肩膀劇痛,明白自己的手臂被身邊那熟悉之人拿住,頭也不回地罵道:“叛主之賊!”

之前提議他借此機會痛斥墨家的士人扭住他的手臂,淡然地說道:“我忠於上帝鬼神,民為神主,昊天上帝愛利天下之民,使得民眾得利便為民意、即為神主。我從未背叛,你算什麽東西,又憑什麽做我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