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碭山圍城戰(十)(第2/3頁)

那些深深的壕溝,看似阻隔了雙方,難以跨越,如同彼此心中的仇恨。

但時間,會淹沒一切,就算這些壕溝不去填埋,不過百年,便可以平整如初。

一切,都無所謂。

壕溝的外側,檢查完了火藥鉛彈已經完成了列陣的泗上士卒們眯著眼睛,舉著火槍,聽著對面哼唱的商頌之曲,靜靜等待著開槍的命令。

壕溝的內側,心中自我感動認為自己慷慨赴死是為大義、不管怎麽樣自己為守城付出了生命至於是否能守住自己並無答案只有用死去逃避的人,高聲朝著商頌之曲,踏著步伐,越發接近了工兵們已經後退暫時停住挖掘的壕溝。

百步。

五十步。

三十步。

這些帶著皮弁和赤幘的專職武士受過脫產訓練,明白提前沖鋒毫無意義,只能消耗體力、擾亂陣型,所以他們需要等到三十步的距離才開始沖鋒。

他們身後跟隨的那些徒卒勇者,未必明白這個道理,但慶幸於泗上這邊的火炮沒有開火、火槍也沒有射擊,否則他們肯定早已一哄而散,或者按耐不住承受不住而提前沖鋒。

當年火炮和火槍問世的時候,有人便問吳起是否自此之後陣型便無意義了,吳起回道越是如此陣型越重要。

但當雙方都需要依靠陣型和紀律的時候,個人勇武的時代便過去了。

壕溝後持槍以待的泗上士兵們從服役開始,就被灌輸紀律和陣型的作用,服役三年的時間,用於陣型訓練的時間在一年半以上。

而訓練最多的,就是不準胡亂開槍,尤其是敵人距離很遠的時候更是嚴令禁止。

因為軍中從眾效應太可怕了,有時候夜晚紮營,若有人大聲喧嘩都可能導致營嘯以至於彼此踩踏軍陣大亂。

若是有人不聽命令提前開槍,會讓整個連隊連帶著整個旅甚至於整個師都陷入一種緊張的氛圍,從而槍聲大作。

可百步的距離,實際能夠裝填的時間最多也就三五次,提前開槍效果寥寥,還可能使得敵人接近,這些道理都是士兵們懂得的。

於是在這種一方的安靜下,對面的歌聲越發清晰,對面頭戴皮弁赤幘的武士的模樣也愈發清晰。

三十步的距離,已經可以看清楚對面的臉,身體在望山之中就像是月亮那麽大。

勾起的板簧靜靜等待著擊發,許多第一次上戰場的新兵仿佛都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口幹舌燥,竟然連唾沫都分泌不出。

對面不知道是誰,忽然高喊了一句。

“舍生取義今日事!消滅桀墨!”

這一聲叫喊,終於打破了拖沓的歌聲和戰場的沉寂,三百多終於前行到了陣地面前的士人和徒卒高聲叫喊著這句未必真的相信、或者自己並不相信但需要為自己之前所鐘愛的一切找個理由的最完美的死去的理由的話,開始了沖鋒。

三十步外,義師的連隊指揮官也同樣大聲下達了命令。

“輪射!”

砰砰砰……

硝煙升騰,六個連隊的義師步卒幾乎是同時開槍,密集的鉛彈形成了一張網,飛躍到那些沖鋒之人的面前,刺入他們的血肉。

沖的最前的幾個人被十幾枚鉛彈集中,瞬間倒在了地上。

幾乎同時,輪射之下第二排的士卒也勾動了扳機,這時候硝煙已經升騰,已經看不清對面的情況。

這對於一些新上陣的新兵而言,反倒是一件好事,他們看不到敵人,便可以在苦味的硝煙中從容不迫地按照平日訓練的那樣裝填。

三輪齊射,部署在火槍手兩翼的先登營擲彈兵們持短劍沖出的時候,對面已經不再有沖鋒的人。

僥幸不死或者沒有受傷的人不再高歌,朝著城墻狂奔。

那些叫喊的最為迅烈、最為勇猛、頭戴皮弁赤幘的士,多數都已經被擊殺,密密麻麻地倒在壕溝前的平地上。

流出的血如同一條蜿蜒的小蛇,慢慢匯聚成一條大蛇,浸潤著地上的野草,流入了壕溝之中。

滴滴答答,仿佛永遠不會幹涸。

一名心中認為自己是舍生取義的士人目睹了自己身邊的朋友的頭骨被鉛彈擊飛的慘狀,甜腥的血濺入他的嘴中。

幸於的是鉛彈仿佛不喜歡他,即便三十步的距離,鉛彈也沒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跡。

只是頭頂一陣微涼,原來鉛彈卻把他的皮弁擊飛,自己的發髻也被打散。

硝煙中,對面的先登營已經沖殺出來,這士人擦了擦濺到臉上的血和腦漿,喃喃道:“士不可不正衣冠。”

想要蹲下來撿起自己的皮帽,紮束好頭發,卻不想壕溝對面的先登營的士卒已經沖了過來。

他還蹲在地上,背對著那些人。

對面卻沒有給他正衣冠的機會,一聲投降不殺之後,就被拖入了壕溝之中,一只腳重重地踏在了他的胸前,鋒利的鐵劍直抵著他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