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碭山圍城戰(十)

師長看著這些排隊前行、高唱商頌之曲的士人和舊規矩的殉道者,眼中卻無半點的憐惜和對悲壯的感慨。

“巨子說,時代變了,貴族唯一的作用,就只剩下悲壯的毀滅作為一幕悲劇,引無知者幾滴眼淚,其余都是蠹蟲。”

“天下雖大,糧米卻都是汗水澆灌而出;天下雖豐,卻也不養蠹蟲。”

“既是人要均分其職、各事其喜,巨子又說貴族如今唯一的作用就是穿著最華麗的衣衫用最貴族的方式毀滅,這也算是有點用。”

“我看……就送他們一程吧。”

師的墨者代表也點頭笑道:“那就送一程。”

兩人默契地對視了一眼,便下令道:“各連隊準備,檢查火藥。待敵接近後開火。”

傳令兵復述了一遍命令後,鼓起胸膛吹動起角號,號令兵冒著可能被流彈擊中的危險爬到高處,揮舞著手中的旗幟。

已經部署在前沿的步卒連隊的連長們看著遠處的旗幟,也下達了各自連隊的命令。

“所有人!三列整隊,檢查火藥鉛彈!”

已經在前沿看著工兵挖了四五天的土的士兵們終於來了精神,迅速在營壘胸墻的後面列陣。

伴隨著第一師換裝了燧石槍,整個步卒的陣型也發生了極大的改變。

原來因為火繩槍是明火,導致士卒不能夠排列的太過緊密,否則很容易出現彼此之間引燃對方身上火藥的事。

這就使得火槍的威力不能夠全部發揮出來,同樣的一百步的寬正面,原本只能站一百人,哪怕是後面錯落開前面蹲下,也最多能夠容納三百人的齊射。

而現在,更換了燧石和板簧之後,一百多步的寬正面可以站三百人甚至更多,采取前排蹲下、後排插肩的方式,一百步的距離可以有將近九百人的齊射。

時間相等的情況下,這威力就大大不同。

除了裝備了燧石槍之外,這些士卒的鉛彈和火藥也和以前不同,現在都是紙包的火藥和鉛彈,是定量了。

裝填的時候把鉛彈含在嘴裏,將紙包裏的火藥塞進鐵管,再把鉛彈吐出來,不再需要像以前一樣還需要自己掂量火藥的裝量以至於手忙腳亂。

整個步卒都已經是純隊,不再是長矛弓弩火槍混編的花隊,如果需要肉搏,就將短小的鐵劍插入到槍管內作為短矛使用。

前方部署的六個連隊形成了一個品字形,齊射的正面正好可以遮蓋整個壕溝的前沿。

兩個先登營擲彈兵連隊,也已經在壕溝內準備就緒,他們手持短劍,因為還未攻城,所以沒有配發投擲的鐵雷,以用於萬一敵人突入壕溝與之肉搏。

當年的備城門之士一部分轉入了習流舟師,教授接舷戰的肉搏技巧,另一部分則延續成為了先登營擲彈兵,論及根源曾是二十年前墨家最能協作作戰的一批人,戰鬥力自然毋庸置疑。

遠處的鼓聲、歌聲,對於這些士卒們的影響微乎其微,甚至於都完全感受不到所謂的悲壯。

在他們看來,這叫助紂為虐,天下的規矩本來就錯了,卻還要死抱著舊的規矩為其殉道,實在是不能理解。

更有一些人是逃亡的農奴出身,心中更是懷著一種怨恨,也就是皇父鉞翎所謂的“煽動怨恨”。

只可惜煽動怨恨的,不是墨家,而是當初他們土地的封主。

適一直在說,變革天下這種事,不是一小撮人可以煽動起來了,最職業的革命者永遠都是那些舊時代的貴族,他們才是最革命的人:若不是他們,何至於天下大亂?

這種看似割裂的怨恨,已經在諸夏滋生。

但在適看來,這根本不是事。

原本的歷史上,數百年之後,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哪裏還有什麽真正的貴族世家?這些本該掃入垃圾堆的東西,要不是造紙術和印刷術發明的稍微晚了些,在始皇帝一統天下的時候就已經該走進垃圾堆了。

怨恨得是兩方的事,適覺得解決的方式很簡單,徹底消滅一方不就得了?

就像是非攻和兼愛的矛盾一樣,有魯人說我愛鄒人勝於愛越人,愛魯人剩余愛鄒人……墨子時代的墨家是要講道理的,到適這個時代,就變為了天下若是只有天下人沒有魯人越人鄒人,那不就少了一個兼愛的阻礙了嗎?

不管是城內那些悍不畏死出城襲擾的人,還是守在壕溝旁等待著射擊的人,都認為自己站在大義的一邊。

墨家要同義,而墨家又說義即利也,貴族和庶農工商的利是相悖的,那麽同義的基礎就是同利,二者相悖,只能取其一,否則便不能同義。

出城的人,或許為了那些自我感動的“大義”。

城外的人,又何嘗不是為了他們所篤信的天下多數人的利即天下多數人的義?

二義相悖的時候,只有一種可以存在,如今的天下已經沒有人可以獨善其身,只能選擇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