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碭山圍城戰(十一)

皇父鉞翎希望各國的使節能夠通過這一次反擊,看到一幕幕重義輕生的悲壯。

然而各諸侯的使節眼中,這就是一場愚蠢的反擊。

三百多人出城襲擾的士卒被一次齊射打死了大半,二十多人被俘,剩余的都不管不顧地逃回了城邑。

對於這個作為,許多觀察者用了左傳中的一句話來總結。

楚國使者目睹了這一幕,許久嘆息道:“困獸猶鬥、況於人乎?碭山以無策,又不肯束手,只有此敗。”

看了一眼那幾名被俘的城中士人,難免有些兔死狐悲的感嘆,楚人使者心想,若是有一日敵國攻入楚都,且外無援兵、城壕蜿蜒接近,只怕自己也一樣會為了忠誠和國君拼死一搏。

然而轉念一想,這種拼死一搏又無意義。

他想,墨子當年說過一番話,什麽是忠臣?君王說什麽自己就去做的人,不是忠臣,倒不如說是個影子。

真正的忠臣,也不應該在束手無策的時候自我感動於忠君而死義無反顧,以求內心的安慰。

真正的忠臣,應該在治國理政治軍賦稅上,提出足夠好的意見,使得邦國富強民眾安康,讓敵國沒有機會攻到都城,而不是選擇在最後一刻無計可施唯有一死。

望著遠方走來的俘虜,楚人使節搖搖頭,嘆了口氣,問身邊的泗上的陪伴參謀道:“這些人,將要怎麽辦呢?你們和齊人作戰的時候,齊侯和他們的家人用馬匹、金銅贖回了那些貴族俘虜,可這裏便不一樣了。”

“宋人這一次一定是要分掉這些叛亂貴族的土地和財物的,你們只怕沒有人可以索取贖金了吧?昔年華元被俘,宋公以文馬四百而贖,如今宋公斥責這些人為叛逆,又豈肯花錢贖回?”

年輕的陪伴參謀笑道:“我們會用合於天志的真理說服他們、教育他們。當然,他們之前的罪行是不可以不被懲罰的,可能要送去南海建設樂土吧?”

“去歲南海那裏在蒼梧之南發現了一座島嶼,蠻荒無限,好像聽說以後再有這樣大罪的人要送去那裏流放吧?”

“或稱之南服荒徙之地。”

蒼梧已經極遠了,在蒼梧更難,楚人使者可以想象到那座島嶼的荒涼,說是去建設樂土,實則便是流放,那裏瘴毒叢生、蛇蟲遍地,只怕比之楚之南疆更為蠻荒。

楚人使者心有戚戚焉,嘆息道:“昔年管仲有射齊桓之罪,齊桓因其賢,恕其罪,使之為相,此求賢之正途也。”

“士人多賢,各為其主,或許應該考量他們的才能並且委任才是。”

他心中始終還覺得士人高於庶民一等,應該是稀缺的人才,只要出仕最起碼也要有個一官半職才對。

然而那泗上的年輕參謀疑惑道:“可他們能做什麽呢?稼穡百工,所謂的君子不齒;打仗的話,按說這是他們的職業,可是仗打成這個樣子,若是在泗上有人這樣做非要被督檢部抓走審查……那麽,他們到底賢能在哪裏呢?”

楚人使者沉默不語,他的思維方式還沒有轉變過來,雖然他對於墨家的一些道義其實是有些支持的,但所接受的教育和泗上還不一樣,難以體會這種時代變遷之下的金字塔坍塌又重組的轟烈。

泗上有自己的一整套東西,也就不再需要一些所謂的人才,尤其是以往認識幾個字就可算的人才,拋卻他們以引為傲但在泗上並無用處的駕車和射箭技藝,實在找不出可以稱之為賢的。

楚人使者想了一陣,問道:“我可以去看看那些俘虜嗎?”

參謀表示自己不能夠做主,讓他稍等,且去請示。

指揮所內,六指聽完了這個要求後,問身邊的人道:“那幾個俘虜應該都是死硬的,估計說不出什麽好話吧?”

軍團的墨者代表笑道:“由他說去,這些不好的話,也輪不到他們來總結,我們聽得多了。”

“也無需帶人去反駁,各國是否出兵,不是靠幾句話就能解決的。”

“這世上,沒有宋襄公這樣的君侯了,剩下的都是些言利的人,哪裏會有用自己的封國為天下制度殉葬的呢?”

“他既願去,那就去。”

六指也沒有意見,便道:“既然城中反擊失敗,那就下令,嚴加防範,今晚是最重要的一夜,也是我們可能最為松懈的一夜。明日便可拓寬壕溝,炮兵部署完畢,碭山數日即可攻破了。”

“破城與否,才是關鍵。至於這些人的口舌,並無作用,徒增笑耳。”

他握了握拳頭,嬉笑道:“能用拳頭解決的事,非要用嘴,那無非是因為打不過而已。隨他去吧。”

命令傳下,城外各部繼續準備,又增加了四個先登營擲彈兵連隊前往一線,以防今晚上的突襲反擊。

楚人使者便在幾名墨者的陪同下,去看了看那些被俘的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