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四方來投(上)

談話的雙方都知道長遠來看,不可能和。

但於此時,都絕口不提雙方不可調和的分歧,嘴上都在說著和。

大致的商談結束之後,商隊的人便回到了客棧之內。

客棧外,有幾名臨武君派來的士卒把守。

泗上的那些道義引發了諸侯的緊張,在一些地方想要活動下去,不可能再像是以往那樣公開講學,大肆宣揚什麽平等、同義、兼愛、蠹蟲、勞動創造財富之類的道義。

這也算是一種妥協。尤其是四年前會盟之後,墨家絕口不提非攻止戰、而是一直在說一天下為非攻的最高境界、一直在謀求制定戰爭法而非是類似於威斯特伐利亞體系一樣的國際法來取代禮法等等這些問題被諸侯洞悉到其後的目的後更是如此。

在一些管理比較松散的中原大城邑還好,但在臨武,很多行動都要受到監視,過於出格就會被趕走。

這也是封君的一種自我保護,貿易逐漸發達,不再是城邑為中心的單獨的市場,而是逐漸開始被貿易連接在一起後,既要反對墨家的道義,卻又不能不做生意,只能如此折衷。

這樣的客棧更像是開海禁的指定貿易場所,而非是租界,因為墨家在這邊不能駐軍,而且許多活動頗受限制。

倒是齊國那邊,有幾座城邑內的墨家據點更像是租界,因為五年前一戰齊國敗了,而楚國如今尚未失敗而且墨家之前也並不準備和楚國鬧僵。

客棧後院的空地上,庶君子等人正在支起那個昂貴而又精巧的望遠鏡,觀察著夜空中升起的歲星。

幾名弟子正在翻看著《歲星定位表》,根據觀察和推算的木星衛星的運行軌道時間和當地時間的時差,計算這裏的經度。

子午線的長度沒人精確測量過,但是采用了所謂適的兩位夫子所言的四萬泗上裏之說,而不是采用日縮一寸地千裏的說法。

不管是在泗上、越國、楚國亦或是秦國,歲星衛星的運行位置是不變的。

根據在泗上修訂觀測的表格,利用在本地觀察月亮計算出當地的時間,便可以算出來兩地的時差,從而得到大致的經度。

觀察的越仔細、次數越多,這個經度的精確度也就越高。緯度則可以利用北極星來進行測算,並不是難事。

春秋戰國之時,諸夏的天文學有了長足的發展,包括“若有小赤星附於其側”這樣的關於木星衛星的最早記載也已經出現,只是後世逐漸丟失,加上天命的關系使得非欽天監不得學習天文學。

如諸玄象器物、天文圖書、讖書、兵書、七曜歷、太乙、雷公式,私家不得有,違者徒二年。私習天文者亦同。自學天文學是要被判刑的,這也導致很多戰國時候就有的天文觀測結果逐漸被湮沒。

……

這一次泗上派人出去進行九州山川地圖的測繪小組很多,庶君子從南海入楚,而還有幾個小組從其余的方向進入楚國。

雖然說的理由是“墨家以禹為聖,大禹櫛風沐雨而測九州山川,故墨者秉大禹之志”雲雲,但實際上得到諸侯的許可還是很困難的。

因為大禹測完九州還幹了一件事,這件事不得不讓諸侯警覺,那就是測完九州之後收天下之兵而鑄九鼎。

墨家這一次要測量九州山川,難免讓諸侯覺得,這不是要學楚莊王問鼎之輕重,這是要自己鑄九鼎。

雖然墨家再三表示絕對沒有這個意思,可諸侯不免多想。

當年周滅商之後,留了一鼎在商丘,桑林社內還有一鼎,其余的都在周都。

桑林社內的鼎據說是後來宋國覆滅的時候,宋國人將鼎投入了泗水,但此時尚且存在,而且祭祀的時候宋國強盛的時候還用過需要人數眾多的“桑林之舞”。

如今宋國有亂,不少貴族考慮的都是桑林社內那個從夏代傳下來的“鼎”。如果墨家得了宋國,或者說控制了宋國,那豈不是墨家是除了周天子之外唯一一個有鼎的?

這一次直接派人去測量山川,更是有些說出來的意味,只是借口冠冕堂皇,又值四年前大勝會盟之余威,諸侯也不好拒絕。

但對於這些人的監視卻毫不放松。

楚國陽夏。

這是從彭城宋國方向進入楚國測繪地圖的第一個點,泗上的一些人已經在這裏測繪了數日,當地的縣公始終派兵跟隨,名曰保護。

客店之外,數十名穿著皮甲持戈矛或是背著火槍的楚人士卒站在外面,最近楚墨之間因為宋國內亂的關系極為緊張,不少楚人不是很敢和墨家的人再度接觸。

然而縱然有命令,縱然有守衛,卻也擋不住一些求知之人的心思。

楚人甘德徘徊在客棧之外,看著那些守衛的士卒,還在猶豫到底要不要進去。

甘德是個占星家,祖傳的手藝,祖上做過周朝的天文官,或稱之為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