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四方來投(中)

當大地圍繞著太陽旋轉的學說傳來,甘德終於弄清楚了自己觀察到的火星逆行的原因後,對於占星占蔔禍福便失去了興趣。

按他的計算,如果能夠算出來金、木、水、火、土五星的運行周期,莫說逆行,就連“鳳凰在庭,朱草生,嘉禾秀,甘露潤,醴泉出,日月如合璧,五星如連珠”這樣的大吉之兆,也不過只是個算學的巧合罷了。

都言,朝聞道,夕死可矣。

他算是初聞大道,自然舍棄了之前的那些迷信的想法。

然而大道無窮,初聞道的結果不是心懷滿足,而是想要追求了解更多。

這便是他不從楚國出仕,而在墨家的館舍之外徘徊的緣故。

他雖然常年悶頭計算和觀察星空,但卻並非是那樣不知人間事不食人間火的隱士,相反他對人情世故很是了解。

若不然,原本歷史上也不可能前往人精紮堆的齊國臨淄稷下學宮,闖下了偌大名頭。

他已經想到了怎麽進入墨家所在的館舍,懷裏揣著一些銅錢,等到傍晚人少的時候,走到了館舍之前。

看守的士卒是本地人,認得甘德,也知道他是諸多貴族都想結交的人物。

“先生這是要做什麽?縣公傳王命,楚人若入館舍見墨者,需得有縣公同意才行。先生大才,縣公也多想與您交往,先生可有通行之令?”

甘德搖頭道:“我又不是去見那些墨者的,只是要去借用一下他們的千裏鏡,看看歲星。並無大礙。”

說話間,他摸出一些銅錢遞送到看守士卒的手中。

楚國的士卒都是些封建義務兵,並無軍餉,而是在分封建制的前提下的本地征召。

他們都是些農夫,手中本就缺錢,加上如今有錢確實能買很多的好東西,誰人會和錢過不去?

征召服役又不發軍餉,只是提供糧食,還得耽誤自己家的農事,又不像是那些貴族一樣可以憑借戰功獲取封地,這一見到錢立刻伸手接了過去,心道:“正好給孩子們買些布匹,泗上的棉布確實比麻布要好。”

又想,甘德先生在陽夏那也是聞名的人物,倒也不必害怕什麽,收了錢之後看了看四下無人,便讓甘德進去,然後又取出一些錢和一同守衛的士卒分了分,眾人都很高興。

甘德進去後,在前面招待的人顯然有些詫異,自從宋國有亂以來,墨家館舍不再和以往一樣能夠公開正大地進進出出。

雖說名義上只要有縣公的手令仍舊可以進入,但一般的遊士和市井青年並無那樣的交際圈,這一連幾個月都沒有外人來訪。

待甘德報上自己名字後,那人便去匯報,不多時就有一中年人迎出來,操著一口標準的陽夏方言道:“原來是甘德先生。”

有人送來了茶水,早在幾年前茶葉便開始在士人和市井圈子內流行,而且直接就是沖泡飲的方式,繞過了和米湯鹽香料一起熬煮的演化。

甘德對於茶也不陌生,自己之前守心苦學的時候,經常熬夜自飲。

甘德知道對方墨者沒有什麽太多講究,端起茶來嗅了嗅,一股濃郁的茉莉花的濃香,他並不是很喜歡,覺得這過於俗氣,但也沒說什麽。

對方客套了幾句,甘德便很是好奇問道:“不知道難道你也是陽夏人嗎?”

對面的墨者點頭笑道:“是呀,我本就是陽夏人,八年前去的泗上。如今又回了陽夏。先生不知道我的名字,我可是多聽聞先生的名字。”

甘德倒是也不拐彎抹角,直接道:“我想去泗上,研習天文九數之學。只是我還有不少家人、妻子,我不能夠單獨前往。只是我若是帶著家人一同前往,又怕是行走不便,難過關卡。”

對面的墨者微微一怔。

在許多大城巨邑中,都有類似他這樣的角色,之前投身泗上之後,又被派回本地,主要就是吸引一些本地的青年才俊前往泗上。

在宋國變亂之前,墨家在楚國的活動沒有任何的限制,尤其是在一些原本和墨家交好的楚國貴族的封地內。

如今限制頗多,館舍內已經許多日子不曾見到人來。

既是本地人,也當然知道甘德的名聲,見甘德如此說,那人猶豫了一下道:“先生應該知道泗上的政策吧?泗上人人平等,不允許有人身依附的隸子弟跟隨,即便那是您的親屬,去了之後也不再和您有什麽從屬的關聯。”

甘德倒是不在意,他家中的確有不少土地,一些親屬都來投靠他,依附於他,就在他的土地上勞作。

這是他的主要收入,也是支撐他能夠脫產學習天文學的經濟基礎。

但如果他已聞道,母喪也已結束,那些星辰的奧秘相對於這些土地而言,不值一提,只要能夠和家人前往就行。

聽聞對方那麽說,甘德灑脫道:“泗上的義我有所耳聞,去也不會去太多。有幾個老仆常年跟隨我,總不好丟棄。去了之後,我自會按照墨家的規矩來,他願意走就走,願意留就留,我也每月發錢就是。”